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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旗


赵豫回来了。

        上一任刑部侍郎挂在刑部大门上,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黄色,依稀还能看出活着时候的形状。血顺着朱红的门板蜿蜒而下,留下几十条洇湿的印痕,直至在石砖地上汇成一小汪血泊。

        这就是岚十里说的“物归原处”。

        “王王王王侍郎,要不您还是改天再来吧。这该怎么办哪——”小吏急得快哭了,躲在王羡渔身后乱转,无论如何都不敢看自己挂在门上的前任长官。

        王羡渔收回目光,问他:“谁干的?”

        小吏眼含泪花,喉结上下翻滚一圈,艰难地吐出了一个音节:“锦。”

        说完他双手捂紧嘴巴,死命地摇头,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了。

        锦——锦衣卫?还是锦万春?

        其实都一样,全燕京城的人都知道,锦衣卫的锦就是锦万春的锦。

        王羡渔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那道圣旨,向着刑部衙门走去。小吏在他身后一个劲儿地唤“王侍郎”,他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目光平静地正视面前朱红色的大门,说:“开门。”

        无人应答。

        王羡渔又道:“刑部侍郎王羡渔前来赴任。”

        门后传来窸窣的响动,显然有人等在那里,却没有谁敢上来帮他开门。

        王羡渔笑道:“没人帮我开门,那我就自己动手咯?”

        说着,他抓起铜铸的门环,缓缓推开了另一侧的门板,与赵豫擦肩而过。

        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他回头叮嘱小吏:“去把你们衙门里的仵作找来,帮赵大人入土为安吧。”

        “王侍郎,您先前在礼部的东西全搬来这里了。如有遗漏或别的需要,尽管吩咐小人。”

        小吏名叫耿直,十五六岁模样,生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他本来就脸白,因为刚替赵豫收完尸,脸色更加煞白。

        耿直引王羡渔进了衙门东边的一间厢房,又捧来一大摞文书,犹豫地开口:“这些都是赵大人昨天没处理完的卷宗。”

        “我那蓝布包袱也送来了?”王羡渔瘫坐在梨花木官椅上,单手扶额,发出忧愁的叹息。

        “送来了,”耿直忙说,“如果您觉得这些卷宗忌讳,那就——”

        “我不是忌讳,我就是……”王羡渔叹道,“你们衙门里就没有其他能看卷宗的人了?”

        耿直嗫嚅道:“听说左尚书和孙员外郎得了急病,起不来床,咱衙门里确实没有其他能做主的人了。”

        “行吧。”王羡渔鼓起勇气,掀开了最上面一本卷宗的封皮,扫了几行,满眼都是什么“刑名”“赃罚”“朝审”。

        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在写些什么鬼东西。

        王羡渔要了一壶浓茶,遣退耿直,又坚持看了三四页卷宗,最终还是认输。

        他把这一摞刑部的重任毕恭毕敬地供在了桌子一边,打开自己从礼部带来的藤编书箱。箱中花花绿绿的,全是京城当下流行的话本。

        王羡渔从里面挑出几天前读到一半的《漱玉绮香录》,想靠它打发掉成为刑部侍郎的第一天。可读着读着,书中的美人少年都化成了挂在门上的赵豫,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他还是忘不了赵豫的死相。

        锦衣卫为什么要杀赵豫,又为什么要把他的死,亮给自己看?

        王羡渔扔掉话本,茫然地望着满桌子的纸堆,最终决定打开迎喜太监交给他的文书。

        大燕朝惯例,每逢外官升迁入京城,礼部都得派人根据新官的履历,写一封贺表并送到府上,表示朝廷的重视。

        文书的前几页是旁人夸赞这位新御史的文章,把人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王羡渔自动忽略了这些文采斐然的狗屁,翻到最后几页,查看御史的履历。

        王羡渔随意瞄了两眼,才看到“年二十”“漳州泉城人士”,突然神色一凛,翻书的手指僵在了原处。

        文书的最后一页和倒数第二页之间,夹着一张小字条。

        王羡渔抽出字条,看清了上面的文字,霍地起身,冲门外喊道;“小耿,替我加一盏灯!”

        “加灯?这不才刚过正午吗?”耿直瞅了瞅窗外高悬的日头,但还是照王羡渔的话,捧着一盏新点的金盏琉璃灯进了屋。

        “没你的事了,出去吧。”王羡渔道,“如果待会儿有人找我,你就躲到一边去,不要阻拦。”

        耿直更加摸不着头脑。他合上厢房的门,走过回廊的拐角,头顶上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像是瓦片被什么轻盈的脚步踏过。

        一小块碎瓦顺着屋檐,滚落到了地上。

        耿直不禁疑道:“猫?”

        下一瞬,一柄出鞘的绣春刀贴在了他的颈侧。

        童骥的笑容温和有礼,像是在提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要求:“小朋友,不想死的话,带我去找王羡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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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羡渔抖落干净指缝间的灰烬,刚把残余的茶水倒进掌心,敲门声就响了。童骥习惯性地叩了三记门,问道:“有人在吗?能麻烦帮我开一下门吗?”

        同时,十几个锦衣卫破门窗而入,把守住了厢房的每一个角落。

        童骥瞥了眼王羡渔濡湿的指尖,抱刀行礼道:“锦衣卫小旗童骥,奉九千岁锦公公和东厂提督岚公公,来向王侍郎请教一个问题。”

        王羡渔:“什么问题,值得出动这么多锦衣卫?”

        童骥:“那自然是——侍郎何故谋反?”

        “搜!”

        “童小旗,这里可是刑部,天下最讲究证据的地方。”王羡渔叉着双手,起身悠悠地答童骥的话。周围翻箱倒柜的锦衣卫似乎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锦衣卫办事也讲究证据。刑部侍郎赵豫意图谋反,人证物证俱在,才被就地正法。”童骥笑道,“王羡渔,你知道你的上一任为什么而死吗?因为一张字条。”

        王羡渔不动声色:“什么字条?”

        童骥走近王羡渔身前堆满卷宗的四角方桌,细致地翻检了桌上的每一页文书。

        看到那份送给新御史的贺表,童骥搁下绣春刀,将它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还是不放心,又从后往前翻,查了第二遍。

        什么都没有。

        他若无其事地把贺表放回原处,见到书箱里花花绿绿的话本,感慨道:“《漱玉绮香录》?春熙妙妙生最新的本子,王侍郎好兴致啊。”

        王羡渔答:“同好同好,你要是不读春熙妙妙生,怎么知道这是最新的话本呢?”

        “哼,您可是京城闻名的断袖,哪敢与您同好?”童骥冷笑。

        一个锦衣卫上前道:“报告小旗,属下在柜子里发现一个可疑的蓝布包袱,请大人裁断。”

        “诶诶诶,等等!”原本还八风不动的王羡渔突然急了,制止道,“那个不能动!”

        童骥以为自己抓住了对方的把柄,笑容逐渐灿烂:“怎么了,王侍郎,这刑部衙门里还有什么不能给我们看的东西?”

        话音未落,绣春刀出鞘,刺向了包袱。

        童骥却犹疑了,刀尖触碰到的是某种肉类的质感。

        他转腕一挑,解开包袱最外层的蓝布,里面赫然是一条油纸包裹的新鲜羊腿。

        王羡渔讪讪地说:“呃,没有哪条律令规定,朝廷命官不能带羊腿去衙门吧?”

        “王羡渔!”童骥气极反笑,“又是断袖话本,又是羊腿,你这侍郎当的可真是天下第一等的悠闲。”

        王羡渔也笑:“童小旗,你要是觉得我官风不正,可以去都察院找御史来参我一本。可什么字条、什么谋反的证据,对不起,真没有。”

        “王羡渔,你也别得意太早。还有一个地方没搜过。”童骥收刀入鞘,刀柄直指王羡渔,“你的身上。”

        王羡渔一顿,冷冷地说道:“我知道锦衣卫权大势大,可以绕过六部,直接断案。可在下虽然无才无德,好歹是正三品刑部侍郎,当今太后的亲侄子。平白无故就要搜我的身,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童骥道:“王侍郎莫怪。小人只是一条狗,听不懂人话。有什么不满或冤屈,可以找我的主子去诉。但有人举报你私藏谋反字条,锦衣卫总不能装作没听到吧?”

        “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我只搜一个地方。”

        “你的靴子。”

        王羡渔低头看向自己脚上的皂色官靴,临近鞋底的那一圈还残留着冬霜沾湿的痕迹。

        他猛然想起,宫道上的那个小太监撞见他时,正扑倒在了他的靴边!

        他还对自己说“小心脚下”。

        小心脚下……原来是这个意思。

        王羡渔苦笑着摇了摇头。

        童骥一步一步地逼近,绣春刀刃反射着金盏琉璃灯的火光,一绺银光晃过王羡渔的双目。

        童骥胜券在握地笑道:“如何,王侍郎?你是想在这里搜,还是跟我去诏狱,咱们好好地搜一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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