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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魅计


“问楫兄,三日后的冬至宫宴,你会去吗?”

        柳涓见王羡渔愣在原地不答,原本鬓边扶梅的指尖绕到一个隐蔽的角度,点了点背朝自己的方翊。

        “那是自然了,尘泱弟弟。”王羡渔的目光从方翊微蹙的眉尖移到柳涓鬓边的白梅上,开口答道,“每年冬至,为兄都会随伯父临都侯进宫,代表琅琊王氏向皇上进贺。”

        这话一出口,王羡渔不禁把自己逗笑了。

        按理,柳涓比他小三岁,单论外貌看上去还要更小一些,唤一声“尘泱弟弟”不违礼法。可他就是本能地抗拒这个称呼。

        他笑的另一重缘由,则是领会了柳涓是借他挤兑这黑衣男人的意图。无论小狐狸精对天兵天降打的是什么坏主意,自己好歹还是他优先拉拢的那一方。

        王羡渔笑了,方翊的不悦却写明在了脸上。

        才二十七天没见,柳涓身边已经改了天地,竟然多了个唤得甚是亲热的“兄弟”。

        王羡渔提了一嘴临都侯或是无心,在方翊听来却有深意。他之前对王羡渔也有所耳闻,但听到的都是些荒唐的风月段子罢了。

        然而,此人的伯父——临都侯王显手握十万禁军。在这京城之内,锦万春的三千锦衣卫都拿姓王的无可奈何。他这回带来的十几个西凉轻骑,只能算作防身的点缀。

        方翊的面色愈发阴沉。

        这傻帽仗着朝中外戚得势,就敢和柳涓称兄道弟?到时候不劳自己动手,小柳自会教他死字怎么写。

        王羡渔不知顷刻间的工夫,方翊已经从朝廷大局思考到了自己的一百零八种死法,只想尽快送走这黑衣瘟神。

        要不然,他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抢亲现场,怪尴尬的。

        王羡渔清嗓道:“这位兄台,在下代表礼部登门送贺表,与柳大人还有要事商议。兄台一个外人,不如等我们处理完公务,改日再来叙旧论私情?”

        方翊抓住了重点,锁眉道:“外人?你敢我叫我外人?”

        王羡渔正儿八经地与他解释:“柳大人新任都察院御史,在下一个刑部侍郎,同属三法司。而兄台若非新上任的三司京官,那岂不就是外人了?”

        方翊:“你这是在赶我走?”

        王羡渔摊手:“我可没赶你,是你本来就该走。”

        柳涓慌忙偏头望向无人处,才把溢到唇边的笑容咽了回去。接着,他抄起满怀遗憾的口吻,轻声轻语地补了一刀:“世子爷,今日多有不便。三日后太极殿,我们不见不散。”

        “好,甚好。”方翊不屑再与这外戚傻帽纠缠,最后伸手替柳涓正了一下白梅的位置,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耳垂,“三日之后——不,见,不,散。”

        他说这话时,双眼分明瞪着王羡渔。

        银鹰黑袍擦身而过,王羡渔肩头窜起一股酸溜溜的杀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时间鬼迷心窍,耍无赖帮小狐狸赶走了捉妖的天将,却至今没弄清楚这位有病的兄台究竟是何方神圣。

        西凉轻骑一走,锦衣卫也退下了,偌大的正厅顿时显得空旷。柳涓斜倚在酸枝木方桌前,白衣如雪,鬓边簪的白梅更胜雪,饶有意味地冲着他笑。

        王羡渔拱手道:“恭贺柳御史新官上任,衣锦还京。如今外人已经走了,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谈谈贺表的事了?”

        “王侍郎说别人是外人,莫非是把自己当内人了?”柳涓丝毫不惧与他的桃花眼对视,上前两步,揪住犹带着泥点的袖口,“既然是内人,那便与我去内人的地方谈?”

        王羡渔:“……”

        王太后说,锦万春家的小狐狸精最擅长蛊惑人心,务必时刻提防。

        果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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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过天晴。柳宅的书房前,缺了一半的楠竹叶在石阶上投映下墨描般的细影。不冻的曲水淌过切割有致的太湖石,泠泠有声。

        雁南归又不知溜到哪条街上买酒去了,只剩下童骥蹲在房门外严防死守。

        小千岁年少无知,引狼入室。替九千岁打狼的重责,他义不容辞。

        等候丫鬟上茶的工夫,王羡渔已经瘫在软榻上消灭了半盘梅花糕和一碟松子。这些都是柳涓早上没胃口留下的零嘴点心,全落进他的嘴里,姑且充当奔波半日后的午餐。

        柳涓收起折成两截的兔毫笔,瞅见他这幅俨然登堂入室的模样,哂笑道:“外头还有人盯着呢。王羡渔,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盯就盯呗。吃你一碟松子,锦衣卫不至于半夜来敲我的门吧?”王羡渔从丫鬟手中接过庆华茶盏,道了声谢,“柳御史拿我对付外人的时候,不也没把我当外人?”

        柳涓听他专门提起“锦衣卫”,自知理亏,而刚才在方翊面前又确实承了他的情。于是坐到他对面,亲自提壶将茶水添到七分满:“你生分了,你都不叫我小柳了。”

        王羡渔抬眸,淡淡地答道:“若是早知道你的身份,第一次见面就该尊称一声御史。”

        他这话并不是完全的客套。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虽然同属三法司,共同执掌天下刑狱,但从不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大理寺在朝中不依附任何一派,人微言轻;刑部近来才病了尚书、死了侍郎,不成气候;唯独都察院手握监察百官的特权,背靠着锦万春一家独大。

        柳涓刚满二十岁就爬上了正三品副都御史的位子,又是锦万春的亲信,有调遣东厂和锦衣卫的能力。御史的名头配上厂卫这把刀,对京城里的任何人不再仅仅先捕后审,而是可以先斩后奏。

        王羡渔咽下茶水,喉结滚动了一圈。

        其实,他还有很多想问的。关于字条,关于滥杀平民的锦衣卫,神秘太监背后的人到底是不是锦万春……以及,柳涓对这一切是否知情。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柳涓和他之间隔了一张三寸来长的小几,指尖拨弄起松子壳,剥啰声像是跳进了王羡渔心里:“问楫哥哥,那时我没告诉我的身份,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王羡渔刚搭起来的不坏法身登时裂了。

        “问楫兄”也就算了,还“问楫哥哥”!?

        他实在无言以对,只好礼尚往来:“尘泱弟弟,为兄生外人的气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你的气?看见我身上没有,太后亲赐的蜀地云烟锦,被那有病的玩意儿溅的满是泥。”

        柳涓大概想象了一下方翊那匹乌骓马撒蹄子乱窜的场景,点头道:“巧了,我也觉得他有病。”

        柳涓一偏头,王羡渔的注意力就全被他鬓边尚未取下的白梅吸引:“此人到底是谁?”

        敢公然调戏锦万春的干孙子,宦官党的新贵,都察院御史——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你真不认识他?我还以为你刚才是故意的。”柳涓讶然,“他是西凉王世子方翊,方振鹏。”

        “……啊?”王羡渔脸上的震惊一点都不像装出来的,“所以,我刚才呛了西凉王世子?”

        他丢下梅花糕,痛苦地捂脸:“我当场顶撞了西凉王世子,还让他快滚?”

        柳涓笑道:“问楫哥哥,全京城看他不爽的人多了,你这是为民除害。”

        “三天后先被除掉的人怕是我吧?”王羡渔一连念叨了好几声“我完了”,随后自暴自弃地躺在了软塌上,“我只想在礼部躺到告老还乡的那一天,结果你们一个锦万春的干孙子,一个西凉铁骑的少主……”

        “你也是王太后的亲侄子、六部侍郎之一。”柳涓提醒道,含笑的眼神仿佛在说,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若不是为了你,谁会去惹西凉王世子这种疯狗?”王羡渔抬起手臂,与泥渍斑驳的衣袖对视,“不过是一身云烟锦罢了,哪有我的命重要?”

        “问楫哥哥这是后悔了?”柳涓越过小几,悄无声息地按住王羡渔的腰带,“在下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西凉王世子权势滔天,若一时兴起对我强取豪夺——”

        “下回换个话本演吧,这台词不适合你。”王羡渔一个咸鱼侧身,躲开了他的钳制,“你到底想怎样?”

        “很简单,三日后的冬至宫宴,我想看到你。”柳涓道,“我不喜欢西凉王世子。”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留下许多供人遐想的空间。王羡渔此刻却生不出半点旖旎的绮思,沉吟片刻,道:“如果宫宴上发生了什么,你至少不要站到我的对面……我是说如果。”

        柳涓暗自一惊。王羡渔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似乎印证了他对宫宴的一些猜测。

        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他又知道些什么?

        柳涓起身坐回原处,捻下那朵白梅,边把玩边笑道:“放心,问楫哥哥。想杀你的人不是我,至少现在还不是。”

        ===

        王羡渔在软塌上美色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离开书房时却再次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架势,匆忙间连那封贺表都忘了带走。

        柳涓还在盘算着宫宴的事,礼部的贺表多是陈词滥调的官样文章,他本不打算细看,随手取来翻了几页,却没忍住读完了全篇。

        陈词滥调是陈词滥调,可烂得过于别出心裁。

        柳涓赶紧召来童骥,取下笔架上一支新的兔毫笔:“童大人,昨夜那个书生,你可还能找到?”

        童骥不解:“那书生不就是王羡渔的姘/头,难道他也有问题?”

        他心中暗叫不妙,小千岁情迷心窍到这种地步,要与一个落魄书生争风吃醋?

        柳涓答:“贺表有问题。”

        他一边提笔在宣纸上勾画,一边指正道:“‘既有内美,重之修能’,出自《离骚》。”

        “‘不坠青云之志’,出自《滕王阁序》。”

        “‘穆穆棣棣,君臣之间’,这是李华《吊古战场文》里的句子。”

        柳涓笔下不停,一连报了几十段文句的出处,脸色越来越难看。

        “至于‘叙官阀,志德行’嘛,出自元稹《祭亡妻韦氏文》。”他恨恨地给王羡渔的贺表下了结论,“抄都不会抄!每个冒字的下半边还都少了一横,这就是传说中的恩试状元、王郎诗文天下绝?”

        王羡渔一炷香前还瘫在他的榻上论宫宴形势,怎么会干出抄祭文写贺表的蠢事?

        这咸鱼是真咸还是假咸,他已经分不清了。

        童骥还沉浸在为小探花郎的满腹经纶鼓掌的震撼中,柳涓把宣纸一卷,交到他手上:“这是那个书生的画像,街巷昏暗,可能有点偏差。”

        童骥大惊:“小千岁,您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三法司里的描像师傅都没您厉害!”

        “此人应当还在京城,说不定就是国子监的学生。你把他找来见我。”

        童骥揣摩他的心意:“小千岁认为王羡渔偷懒耍滑,请书生代写了这贺表?”

        “能写出这种文章的货色,怎么可能进得了国子监?”柳涓道,“我要问问,他们那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是……”童骥想:得,还是争风吃醋上了。

        童骥走后,在屋顶躲闲睡了个中觉的雁南归从窗户跳进书房,张口便问:“那姓王的小子到底有没有问题,需不需要帮你解决一下?”

        “不必,他如今对于我可有大用处。我让童骥去找书生,不过是好奇,这锦绣草包外表是真锦绣,内里到底是不是真草包?”

        柳涓仔细收好贺表,捻下鬓角的白梅,轻轻一掷,玉瓣金蕊落进书房中央的炭盆里,不一会儿就灼烧成了灰烬。

        柳涓盯着白梅的灰烬出神片刻,忽然问道:“雁叔,如果有一个厨子做了三道你非常讨厌的菜,逼你吃下去,你会怎么办?”

        雁南归想了想,答:“如果打死都吃不下,那我就跑。”

        柳涓摇头:“跑不掉。”

        “我不信,大燕朝没有比我轻功更好的厨子。”

        柳涓笑道:“如果是我,我会挑一道不那么讨厌的,一口口吃完。然后迟早有一天,亲手杀掉那个厨子。”

        雁南归问:“你又在想什么计策?别跟我商量,我可听不懂,也懒得琢磨。”

        柳涓披上雪披,推开书房的门,冲他回头一笑:“这个计策你应该听说过的,三十六计之美人计。”

        雁南归恍然道:“这个我知道,我还中过。”

        片刻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追去问道:“等等,什么美人?什么计?小柳你到底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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