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师

高肃一夜未睡，就站在门外等穆瑶回来，开春的夜里仍旧寒冷刺骨，他却一动不动，双目茫然地盯着前方漆黑的夜色。

        一直到将近天亮，他终于在薄雾中等来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穆瑶看见他的时候都惊了，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手掌往他脸上一伸，只摸到满手冰凉，讶异中带着生气道：“你别告诉我，从我走以后，你就再也没进过屋子，就一直站在这里等着？”

        高肃未言语，而是一头扎进了她怀里，嗓音哽咽着委屈：“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穆瑶想发火的心一下子又软了下去，摸着高肃的头发，放轻声音说：“我怎么会不回来呢，我要是不回来，你怎么办。”

        “对啊。”高肃搂住她的手又紧了紧，拉起淡淡的哭腔，“我不能没有瑶瑶。”

        穆瑶心中既心酸又无奈，弯腰抹了把高肃脸上的泪：“别哭啦小屁孩，走，回屋去，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高肃顺势便牵住了穆瑶的手。

        回到屋内，穆瑶先是往火炉中又添了些碳，接着脱下自己身上厚厚的斗篷道：“皇后娘娘已经答应我向陛下请命，准我做国子寺中唯一一名女助教，这两日应该就能传来消息，凭娘娘的面子，八成是可以的。”

        高肃想了想，脑子转过来了弯儿，微微皱眉说：“那瑶瑶岂不是要……”

        穆瑶转身冲他莞尔一笑：“没错，我要成为你的老师了。”

        “往后在外人跟前不准再瑶瑶瑶瑶的叫，要叫老师，懂吗？”

        高肃懵懵点头，高兴是有的，但神情也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他发现，瑶瑶怎么总是在做他的长辈。

        然未让穆瑶等两天，只在次日，纥奚嬷嬷便将消息带了来，说陛下同意她入国子寺任职助教，还特赐良籍。

        穆瑶高兴得不行，要不是高肃上学不在家，她可能都能把他抱起来转两圈。

        纥奚嬷嬷对她很是刮目相看，临走时神色古怪地扫了她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贵族女子尚没几个能识文断字的，区区一介草民，哪来的这般能耐？

        穆瑶眼下心情好，没再虚与委蛇，决定不知天高地厚的皮一下，于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胡扯道：“我说我是天外来的仙女，嬷嬷信吗？”

        纥奚嬷嬷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走了。

        夜里高肃回来，穆瑶故意没跟他提这件事。第二天等高肃先走一步，她才又乘马车前往国子寺。

        国子寺位于南城朱明门内的太微湖心，四面环水，风景秀丽，是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穆瑶一踏进国子监的大门，迎面看到的便是文昌大殿的长方形重檐攒尖顶，周围有溪水环绕。东西南北四面设桥，可通内外，前后开阔。

        毕竟是御上钦点的人，穆瑶进来不久，迎面便走来一名头戴小冠，身着交领宽衣的青年男子。

        文质彬彬的模样，到了穆瑶跟前先揖一礼：“想必足下便是郑娘子吧？不才吕文庸，乃为四门学助教之一，奉祭酒之命，已在此等候郑娘子多时。”

        穆瑶一笑，左手在内，右手在外，回以一礼：“劳烦吕夫子。”

        青年脸一红，颇有些慌乱道：“郑娘子不必客气，在下不过助教一名，担不起夫子二字。”说着手掌朝内一探，“有请郑娘子。”

        穆瑶点头随行。

        在吕文庸的解释中，穆瑶知道，如今国子寺设国子、太学、四门以及书算学。各学各有博士助教学生，总计千人有余。

        按穆瑶的想法，这里就是个贵族学校，只不过校长不仅负责手下的学生老师，还要管着全国各地的官塾，相当于教育局和学校的结合，任务不轻。

        过了文昌殿，吕文庸道：“郑娘子暂且归为四门之中，每日里协助博士教弟子们识文断字，解读四书五经即可。膳堂离这里相距不远，走两步便是，寝楼稍些距离，郑娘子日后若不便夜归，在此留宿亦可。”

        穆瑶心中窃喜，合着还能包住宿呢，倒是省了每天奔波。

        走到四门馆外，朗朗读书声绕耳不绝，扑面蓬勃朝气。

        吕文庸带着穆瑶走入其中，拍了拍手示意学生停下，朗声道：“我身边这位，是四门学中新来的助教郑娘子，郑娘子学富五车，可助大家更好的研读典籍，精进学业。”

        穆瑶在旁边听着，恨不得刨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她也就是因为小时候爱翻老韩书柜，什么国学论语类的又都喜欢扫上一眼，所以现在看着文言文才不头大，又因为后世所出的典籍皆有注解，若有学生问，她能凭着记忆解释上几句而已。

        说白了，还是占了时间线上的便宜。

        而满堂学生们看着这位新来的女助教，面上半点敬意没有，全在窃窃私语地讨论说话。

        唯有坐在最后面的高肃，在看到穆瑶的一瞬间，两只眼睛亮亮的，原本恹恹的神色一扫而空，嘴角浅浅的笑意雨过天晴一般明朗。

        “咳咳。”吕文庸咳嗽一声，毫无威慑力的文弱样子，“肃静。”

        没人理他。

        能进国子寺的学生最次也是四品官员以上庶子，抛出去块砖头都能随便砸中一个皇亲国戚，不是区区一名助教能得罪得起的。

        动静逐渐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把话砸到穆瑶脸上了——

        “国子寺何时能收女助教？这女的是什么来头？”

        “不知，瞧着长了一副妖媚颜色，怕不是哪位王爵的小妾前来玩闹罢。”

        穆瑶彻底忍不了了，额头青筋一跳怒喝一声：“安静！”

        很奇怪的，场面一下子鸦雀无声。

        穆瑶眉梢一挑：“不才郑氏，经皇后娘娘引荐入国子寺，担任助教一职。”

        “皇后娘娘”的名号一拿出来，小崽子们的神情明显没了方才那股子轻佻，变得正经不少，坐姿都端正了。

        穆瑶目光扫上一圈，眼角眉梢暗藏威严：“若有人对我之女子身份大怀芥蒂，不妨直接上书陛下，由陛下亲自撤了我这个助教的身份，如此甚好。”

        吕文庸在一旁长大了嘴巴，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盯着穆瑶，无法想象她居然说出了这种话。

        文人们自持清贵，爬上什么位置，恨不得向全天下证明是由自己努力得来的，绝未借住旁人一丝一毫的相助。

        这位郑娘子倒是坦坦荡荡，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是关系户。

        还不是一般的关系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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