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侥幸

“不过是来历不明的野种，竟敢如此痴心妄想！”月柔恨恨说道。

　　苏瑾的身体一震。来历不明的野种…

　　苏瑾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震怒的月柔，她的神情，是将秘密脱口而出后的一丝后悔，和发泄之后的满满恨意。

　　原来…是真的。

　　看着面前的苏瑾竟像是木头人一般，脸上竟毫无悔意，怒气冲冲的月柔扬起手来，正要打在苏瑾脸上。

　　“住手！”

　　苏瑾心中刺痛。宁愿挨这一记耳光的疼痛，也不要再被他看到这样狼狈的模样。

　　众人慌忙行礼，齐烨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都散了吧。”

　　筠贵妃有些不乐意，嘟囔着说道：“皇上…”

　　齐烨依旧是沉静地说道：“这早春天气，怎么站在风头里，当心着凉。为了些不相干的人，动了胎气可不值。”

　　几句话让筠贵妃十分受用，便换上笑脸，娇笑着随他去了。

　　月柔的脸红了又白。身后的蕊珠小声叫道：“娘娘…再不进去，可要误了时辰了…”

　　月柔恨恨地看了苏瑾一眼，拂袖而去。

　　明月轩。

　　“真的想好了吗？”公主闷闷地问道。

　　苏瑾轻轻点头。

　　公主的神情有些悲伤，“真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想离开的时候，也能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苏瑾看着她脸上与年龄不符的忧伤，正要说话，公主已经站起身来，“既然想好了，我去跟母后说。”

　　苏瑾独自坐在亭中，有小宫女小心地过来问道：“苏瑾姐姐，听说…你要出宫了，是要回家了吗？”

　　回家…我的家，到底在哪里呢…太初宫。

　　徐顾言进去的时候，齐烨正蹙眉看着书桌上的什么出神，见他进来才回过神来，随手拿起手边的折子问道：“什么事？”

　　徐顾言缓缓跪下，沉声说道：“臣徐顾言，恳请皇上赐婚。”

　　齐烨的心一跳，脱口而出：“不行。”

　　徐顾言抬起头来，轻笑道：“皇上还没问，我想娶的是谁呢。”虽是笑着，声音却不是平日里戏谑的模样。

　　齐烨掩饰着站起身来说道：“如今…大事未了，儿女情长之事…”

　　“皇上是舍不得吗？”徐顾言突然打断他，冷冷的反问道。

　　齐烨抬眼看着眼前的徐顾言。他是自己年少相识，相交投契，并倾尽全力为他筹谋的人。

　　殿内久久地沉默着。

　　门口盛荃小心地说道：“皇上，公主求见。”正说着，公主走了进来。

　　齐烨望向她的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苏瑾姐姐走了。”公主平静地说道。

　　齐烨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询问，徐顾言已经起身，急促问道：“去哪里了？相国府？”

　　“冷泉庵。”

　　徐顾言已经起身跑了出去。公主看着他消失在门口，转过身来低低地说道：“我以为，不顾一切追出去的人，会是皇兄。”

　　齐烨一怔，看着公主离开的背影，才发现从前被看做不懂事的妹妹的她，竟然洞悉他的心事。

　　她…真的走了。

　　齐烨回头看向书桌，那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吻了她。当她终于颤抖着拥抱他的时候，心中的某个地方被一种颤栗的快乐填满。

　　可是，这这样的快乐太短暂。

　　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心，为了布局已久的朝局，他冷冷地将她推开，然后用最恶毒的话，伤害了她。

　　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眼中的迷惑和伤痛，让自己每天都想要狠狠地鞭挞自己无数次。

　　现在，她决定离开了。

　　带着他给她的伤害，选择了离开。而自己，竟然连追上去的能力都没有…

　　门帘轻响，檀浥走了进来，“皇上，查到了。”

　　齐烨轻轻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檀浥沉声说道：“阮晫的二夫人，原来是镇北大将军孙无忌的女儿，孙暮雨。”

　　齐烨抬起头来。

　　“当年孙将军因公孙一案获罪，大将军府已然败落，家眷零落。阮晫四处查找，最后将她隐姓埋名带回府中，后来生下一女，取名阮苏瑾。”

　　檀浥的声音不带情感，齐烨的心中却涌起一丝痛楚。她从出生后便被送去冷泉庵，比起相国府，那里更像是自己的家吧。

　　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在月柔用那样狠毒的话说出她的生世之后，她又是怎样的震惊和伤心呢？

　　她终于独自一人，带着这些伤痛离开了，而自己什么都不能做…齐烨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马车摇晃着行驶在路上，车外的喧嚣声已经渐渐远去。苏瑾终于掀开车帘，回头望向已经渐行渐远的城楼。

　　她第一次来长安的时候，同样是这样春暖花开的时节。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开，是徐顾言。他焦急的神色在看到苏瑾之后，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是因为骑马狂奔吗，他的脸看起来红红的，大口地喘着气。“下车。”他向苏瑾伸出手说道。

　　苏瑾摇头。

　　徐顾言喘着气转了一圈，指着她叫道：“昨天，我让你听我说，你不肯听。现在，我让你下车，你还是不肯…”

　　徐顾言的脸上涌起的气急败坏的神情，跳上马车，不由分说将苏瑾扛在肩上，带下了马车。

　　苏瑾一惊，拍着他的背叫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徐顾言将苏瑾紧紧抱住，脸上是任打任骂的神情，朗声说道：“要打要骂，我都接着，只要你…不要离开。从前是我自己没抓住机会，从今天起，我徐顾言，绝不放手！”

　　苏瑾终于安静下来，徐顾言这才将她放下，一只手却依然抓着苏瑾的手腕。

　　“不要闹了。”苏瑾皱着眉说道。

　　徐顾言看着苏瑾的眼睛说道：“看来，我平日里确实不太认真…可是苏瑾，跟我回去，我要娶你，我徐顾言，要八抬大轿、正大光明地娶你！”

　　阳光给徐顾言的脸打上淡淡的光影，苏瑾看着他一脸认真的神情，终于笑了。

　　徐顾言看着苏瑾的笑脸，这才放心下来，对苏瑾说道：“走，我们回去吧！”

　　“回去…然后呢？”苏瑾望着他反问道。

　　徐顾言楞了一下。

　　他能想到的爱她的方式，就是将她娶回家，保护好她，让她不再受伤，不再…想要离开。

　　苏瑾摇摇头，轻轻挣开他的手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吗？”

　　她仰起头，看向远方的天空，“因为要去寻找。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经历这些事情…为了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我必须要回到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徐顾言脸上是迷惑的神情。

　　她说的话，他不太理解，但是，她神情坚毅，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

　　“我不是逃离，只是去寻找另一条路。”苏瑾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伤感，“如果，我那时所做的选择，只是一个错误…那么，我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她与埋藏心中的齐榛哥哥告别，也不再眷恋那个有着同样面孔的牧清野，只在那一瞬间，就将整颗心放在了齐烨那里。

　　可是她，还是错了。

　　“让我走吧。”苏瑾轻轻地说道，用着面对挚友的恳切语气。

　　徐顾言终于缓缓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她要的，不是自以为是的保护，而是自由。徐顾言看着眼前的苏瑾，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他的爱太过狭隘，甚至自私。

　　即使，今天把她带回去，也只是将她从一个牢笼，又带入另一个牢笼。

　　徐顾言看着苏瑾重新上了马车，驶向树林下向前延伸的大道。

　　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暗暗期待着，有那么一天，她会带着答案，带着他熟悉的笑颜，重新回到这里，回到他能看得到的地方。

　　她会回来就好。即使到最后，她选择的，不是他…

　　马车已经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徐顾言终于上马，往相反的方向离去。马蹄扬起阵阵沙尘，掩盖了离别时，那个心有不舍的人，悄悄落下的眼泪…

　　苏瑾坐在马车上，心神终于松弛下来。

　　她想要逞强的模样，徐顾言相信了吧。或许，连自己也相信了？

　　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树林，苏瑾想起离开前夜，在朝云轩的告别。父亲的样子，看上去也苍老了许多。

　　“如果真的想回去，那就去吧。”苏瑾听到父亲这样说道，“本来，我打算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苏瑾跪坐在母亲牌位前的蒲团上，终于捂着脸，哭出了声。在听到这话之前，苏瑾心中还带着些许侥幸。

　　可是现在，是真的得到了确认。

　　一双大手轻轻地拍一拍她，苏瑾渐渐止住眼泪。

　　“如果回来，你要记得，朝云轩，是你母亲的家，也永远是你的家…”父亲的声音带着思念的苦涩，“我答应过她，一定保护你一世周全…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苏瑾看着烛火映照下的冰冷牌位，她想象不到，那个曾经鲜活地生活在这个世上的女子，会是什么模样。

　　马车依旧在大路上摇摇晃晃。苏瑾的头轻轻地倚着车窗，任由着它将自己带离这个充满着回忆的地方…

　　春天的竹林里，四处都是刚刚破土而出的细嫩竹笋。勿离在竹林里快活地钻来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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