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灯会

我第一次对他产生喜欢的感觉，好像是八年前的元宵节。思绪已然飘远，好似真的回到了那日。

        正月十五元夕将近，御街早已张灯结彩，草把扎成宫门口的灯山燃起了数万盏烛火，星星点点，远远看去宛如一条蜿蜒的龙。彩棚早已搭好，高耸如山，远远便看见了。这个日子，不仅有灯展，还会有圣上登上高台与民同乐。我已远远地看见彩带装饰的门上挂着的金泥写就的“与民同乐”的牌匾。

        大部分时间都枯坐在家中的我，对于这种热闹非凡的活动自是十分期待的。一路上摊贩吆喝声不绝，表演杂耍的比比皆是，我不禁看花了眼。我快速地穿梭在人群中，只是苦了跟着我的丫鬟与侍从，我仗着身体娇小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虽说这有失礼仪，但谁也不知我是哪家大小姐，我自是想自由一番。我一会儿看看鱼跳刀门的表演，一会儿又听听鼓笛，好不快活。这时我注意到一盏极为特殊的花灯，惹得好多人围观，我也钻了过去凑凑热闹。

        那花灯确实特殊，我倒是第一回见，整体呈透明的琉璃灯罩罩着一展烛火，还拿着一些五色珠子坠在灯笼外面，垂坠着流苏，煞是好看。我刚想掏钱买，便听见一个我极为熟悉的女声。

        “怎么本小姐给钱都不行？”那声音听着有点气急败坏，我垫脚一看，果然是那吴念珠在出丑，不由得偷偷笑了。

        “这位小姐，元夕节这种好日子也莫为难我们小摊贩。凡事都讲个规矩，你看我们说是要解开十道灯谜才能送这盏小的费了好大心思才做出来的灯笼呀。可您——”那巧匠看上去是个颇为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虽然嘴上说的都是恭维话，可那语气表情不免露出些许嘲讽之意。

        我正准备去试试那灯谜拿到那盏灯，没曾想一位穿着黑袍，头戴冠玉，戴着面具的少年直接去解开了那十道谜题，他语速不快，不疾不徐地说着答案，眨眼间功夫他便带走了那盏灯。看着他衣着低调华贵，想必也是哪家权贵的公子哥吧，我不得不忍痛割爱，准备离开。

        没走多远我又听见吴念珠那不死心的声音，似是想找他买灯笼，便听见他温声拒绝了。我听见他说：“抱歉，我这盏灯笼也是要送给某位小姐的。”说罢他便消失在人群中。

        我惋惜了一下那盏琉璃灯，可惜与我无缘，还是抬腿继续逛着。当我又逛到兴起看上一支簪子时，准备唤翠绿将荷包递给我，回头才注意到自己好像和他们走散了。刚准备尴尬的对老板说不用准备布包好了，就看见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过来，拿着那支簪子说，“我替这位小姐付了。”店家立即应下来，我便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上被他放上的这根簪子。我抬头才发现，这是刚才那位赢了灯笼的少年郎。他气质沉稳，面具露出来的两双眼睛尤其摄人，似是一汪静潭将人引诱吸入其中。

        “那便多谢公子了。”我露出我的招牌讨好性微笑，“冒昧问一句公子方便透露名姓？来日我有一点小谢礼要送还给公子，还请不要介意。”我并没有推拒他，不知为何对他的感觉很好，想着暂且收了这份礼，回头还予他。

        那位少年愣了愣神，手指微微捏了捏，似是在思考，他开口说道：“无妨。”他并没有回答，我便知晓他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便颇有眼力见的转移了话题：“你猜灯谜很厉害。”

        “还好，这个也一起给予你罢。”说罢他把手中拎着的琉璃灯递到我怀里，“我注意到之前小姐好像很喜欢这盏灯。”

        于是我手中不仅多了一支簪子，还多拎了一盏灯。灯烛还燃着，照着我本就微红的脸蛋，显得我更加呆愣，于是我听见他轻笑一声。

        “可是公子不是说这个有要送的人吗？”我愣愣地说着。

        “当时看姑娘站在一旁好像很想要的样子，便是送给你的。”

        听了这话我脸更红了，可是我不认得他啊？还是说面具下的人是一张我眼熟的脸？

        于是我又忍不住问道：“我是不是认识你？”我在他身上似乎看见了一些熟悉的影子，但是又不敢确定。他和某个人很像，但又有些微的违和感，让我一时半会想不起那人是谁。

        说完那句话，他好像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便打了个圆场道：“京城也就这么大，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正常。”

        我心里默默盘算着，按理说京城的权贵公子们在宴会上都见过，可能是以前哪次宴会上遇见了有点眼熟。京城中年纪相仿的公子就那些，看他的衣着也不像是没见过的高门庶子，但一时半会着实想不出他是谁，便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不表。

        “如此小女子便谢过了。”我乐滋滋地抱着灯，准备和他辞别，“我去寻我的侍女，这下走丢了，她此时定急着呢。”

        那位少年微微笑着点点头，额发服帖地晃了晃，也离去了。我这才扭头往回走，我握紧手中的簪子，簪子通体冰凉，我的手却在发烫，凉意传到我的手心，我的心情也平缓下来。现在御街上比先前来的时候多了一倍人，我怎么也没寻到翠绿和远远跟在身后的侍从。我这边倒是还好，只怕到时他们要因我受到责罚。可能我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这时一位摊贩打扮的男子朝我走过来问道：“这位小姐，我遇到个姑娘朝我问一位身着红裙的姑娘在哪，她说要我见着你之后告知你去街东寻她。”

        我正准备走，他又叫住了我：“诶，我刚从她那边过来，不如我带你去吧。”他长得圆润憨厚，我不由得点了点头，信了他。

        我跟着他走进一道暗巷之后，突觉有些谨慎：“为何不走大道？”

        他在前方头也没回地说：“嗐，大道上那么多人哩，这边有近路。”

        我默不吭声，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踏在石砖上，一步一步地发出轻响。巷子中很黑，只有我手中这盏琉璃灯照亮前路，御街喧闹的人声已离我很远了，我一脚踩到了一摊水渍，这时头脑闪过一些娘说过的事，想起这段时间京城出现了许多诱拐妇女的事件，不由害怕起来，顿时汗毛倒竖准备往回跑。我还没转身，便有一双手握着一块布捂住我的口鼻，那块布很脏，布上也抹了什么别的东西，闻上去让我直犯恶心。琉璃灯盏便这么直接从我手中脱出，我只听见清脆的一响，好像是磕碎了。它还在我身后滚了几圈，划拉在石砖上，我身后那人又不耐地骂了句脏话，一脚把它踢开。可此时我也来不及想别的，我伸出双手奋力抵抗着，憋住了呼吸，可我再怎么较劲，也挣不脱两名成年男子。他们身上泛着油腻的腥膻味，我不由得绝望起来。

        我跌倒在地上，费力喊出救命，这里离御街太远，也不知道有人能听见。我想闪身冲回御街，也被他们拦住了去路。

        我就这样坐在地上瞪着双眼看着他们离我越来越近，我看见了天上的圆月。冰冷的月光照在这个暗巷里，我已无路可退。

        “可小心别弄坏她的脸!这可是高级货色。”只听那胖子发出恶心的怪笑，掏出早藏好的绳子朝我走来。“这模样是挺俊，是个美人胚子。”那瘦子在旁边啧啧出声，“先把她迷晕了吧，免得待会挣扎。”

        那瘦子又掏出来那块脏布，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我刚准备拿藏在袖子中的簪子刺他的那双下流猥琐的眼睛，就见两人都直直地倒了下去，一声多余的话都没有发出就直接毙命。借着月光，我看见一根粗长针穿过了他们的脖颈，在月光下闪闪发出光亮。

        这时候我又看见了他，我抬头看见刚才那位少年立在墙头，暗谧的黑色衣袖翻飞。月光照在他的面具上，额外增添了一份冰冷。此刻在月光下他就像一位仙人，救我于危难的谪仙。他跳下墙头，束好的马尾凌空一晃，一步便到了我面前对我伸出手，他脚步很轻，声音也很轻：“别害怕，没事了。”

        他的手本就很白，在月光下更显冰肌玉骨，仿佛雕刻一般，我伸手握住了这只手，我这才发现我双腿已发软了。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说了句失礼，便轻轻搀着我起来。我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努力恢复镇定。他的手和我想象中一般，很凉，我很安心。我看向那两人，他安慰我道：“待会会有人来处理，我先带你出去罢。”

        “等等。”我松开手捡起不远处的琉璃灯，“我很喜欢你送我的这个，也是你救了我。”琉璃灯比我想象中的情况要好一点，只是磕碎了一个角，我舒了口气，看样子还能修补回来。

        他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此处离御街还有一段距离，琉璃灯刚才也灭了，我有点害怕的低着头拉了拉他的袍袖。明明他也没有比我高多少，他也只是一个少年，此时他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

        他笑着又一次对我伸出了他的手，我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很冰，我的手很烫，我的脸也跟我的手一样烫，还好黑夜中他既看不见我的脸，也听不见我搏动的心跳。他的手虎口处略有薄茧，五指修长，轻轻握着我的手。我好似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危机，整理了衣冠，一路无言和他走着。

        前方已经能听到人声了，这一路上我有很多问题，又不太好意思开口。看着好像再不问便没有机会了，我便鼓起勇气开了口。

        “你是如何知道这边有人行凶”

        “我追查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和你分别后打算离开御街之时听见了你的呼救。还好我来的及时，这附近应该有他们的据点，待会我将你送至安全的地方后再去寻其他被困的人。”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我的手。

        “是啊，还好。”我有点语无伦次的，马上路就要走到尽头了，我多么希望这段路再长一点，能再和他多待一段时间，可是还有人等着被救。

        “我——”

        “你——”

        我俩同时开口，我听见他微微笑了笑：“你先说罢。”

        “还请公子替我保密，不要将我差点遇害这件事说出去。我怕我娘担心，顺带不想让侍女受到责罚。”

        他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面具下的表情我不知道，但他又缓缓点了点头，“很快会见到的。”

        我的内心顿时雀跃起来：“那你方才想说什么？”

        “你的头发方才散了一缕……”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仪容不整的见到翠绿和娘，她们也定会起疑心，那就不是摔了一跤这种说辞能解释得了的了。

        他伸手将那缕发丝重新绾进簪中，我感觉到他绾发时手指触碰到我的青丝，也撩拨了我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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