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记忆（上）

见我满面焦虑，圣上安慰我道：“道长他必定会来的，这是最后一根香了。”

        我能看出他的担忧并不比我少，看着绍君的脸，闻着这记忆中的冷香：“请问圣上这第二根香是何时用的？”

        “之前不知何时他向我讨了一根去了，也不知他用了没有。”圣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香似乎越来越浓郁了。”

        我嗅了嗅，香的白烟已然缭绕到整个屋内，放眼望去，屋子内部已是一篇朦胧的白雾。

        “看来道长快要来了。”

        “圣上了解那位道长吗？”我冷不丁问道。

        “他行踪神秘，仅有几面之缘。朕曾遍查他的痕迹，就似人间蒸发一般，可能是某位仙人下凡保佑吾儿。”

        就连圣上也对那位道长不了解吗，我产生几分好奇，不知这次见到他会是如何。

        “哒。”屋内传来一声脚步落地的轻响，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一道身影从这烟雾中踏出，直接出现在了绍君床边。

        那人一袭玄袍，与传闻中不一样的是，他并非一个老者，他背对着我们，我看见他的一头乌发。我的心砰砰跳着，这个背影，我很熟悉，我是见过的。

        “圣上，请回避一下。”他依然背对着我们，低头伸出一只苍白玉润的手来探了探绍君的鼻息，“宋遗晚留下。”

        他认识我。

        面对我的惊讶，圣上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照看好绍君，我咬唇坚定地回应。圣上退出屋后，屋内的我和他一前一后的站着。我耐心地等待着他回头，我内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需要一个解释。

        面前的人缓缓转过身，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刹那间我失了神，是他救了我。那并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眼前的人与榻上的绍君长相并无二致，只是此人脸色更有生气一些。

        不知为何，本应震惊的我平淡的接受了这一切，仿佛这一幕我已经历过千百遍一般。他看着我道：“我没想到竟然这样快。”

        有什么记忆要涌进我的脑海，我努力去回想，只捕捉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片段记忆。我看见记忆中的我浑身是血被绍君紧紧地抱着，直至断了气。为何我的记忆中会有这么多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记忆中的真实让我感到惊恐。我看向眼前的男人，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地喃喃道：“马上便快了，马上便快了。”

        “为何……”我话还没说完，仅起了个头便被他打断。他那只如玉的手朝我眉心一指，冷香弥漫，记忆如泉涌一般出现在我的脑海。

        我叫宋遗晚——我这样提醒着自己。脑海中一直不停地涌进新的记忆，我根本来不及消化直接囫囵吞枣般纳入。巨量的冲击性记忆让我头晕目眩，原来我与绍君经历过这么多世。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每一次他都会牵起我的手，每一次他都会看着我死在他眼前。他本已得道登仙，却选择渡尽法力来修正每一次的轮回，寻找生机的突破口，也正因如此他一次比一次虚弱，而这次我终于活了下来。

        由于轮回需要他的法力来维持，他只能抽出他的一魂一魄入这轮回之中寻求变局。我已经不能判断他经历了多少次轮回了，每每失败他都会重新封存我的记忆，他带着千百次的记忆来面对一无所知的我，带着满身痛苦面对我。

        有人说：“死人无法复生。”但是他不信，于是他修炼法力重塑轮回。

        有人说：“你无法改变命数。”但是他不信，于是他轮回了千百遍。

        命运与苍天曾经在他的修炼之道上多次顾首，却于此事从未回头过，甚至在这路上横加阻碍。他本不该违背天道，不该背弃命运。但他偏偏做了，做了这不可能之事。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也已经够努力了，每一次他在轮回中调乱了一丝命数，都会遭到巨大的反噬。然而命数依旧与他对抗着，无论他在过程中怎样改变，最终导向的都是同样的一个结果。

        那么他能怎么办呢？他一次一次不知疲倦地尝试着，既然结果不能改变，那就修正过程的轨道吧。接下来的每一次轮回，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其实在命轨都未察觉的时候，他悄悄将轨道在命运的推力下轻微的推动了。就在他将要心如死灰的时候，这一次出现了破局。

        我没有死于刺杀，我没有死于难产，我没有死于宫变……他已经看见过我各种各样的死法，他已经不像第一次见那样悲痛了。许多记忆里，我死前他都不再看我一眼。

        最初的记忆与现在真的很不一样。我并未坠湖，在那未被打断的太后寿宴上顺其自然地被指婚给了裴桓。那真是一段苦日子，因为我记得自己那时喜欢的便不是裴桓，而是他。最初的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他。许是对我封印记忆次数用得太多的缘故，很多幼时的记忆我记得一次比一次模糊，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也增添了变数，可悲的是这变数并未往好的方向发展，而是往对裴绍不利的方向发展。我开始记混我喜欢的人是谁，开始忘记他曾经对我的好，我已经不再是最初的那个我了。

        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不封印我的记忆进行轮回，我因为记忆太过混乱导致魂魄离体，差点魂飞魄散。于是他又在一次一次的轮回中温养我的魂魄，让魂魄与身体更加契合。

        他曾经尝试过带着我隐姓埋名私奔，结果我直接害了一场急病去了。

        “晚晚，我在。”他握着我的手，直到我另一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他也没有松开。

        他也尝试过远离我，结果听见我被裴桓打入冷宫后，再次见到我的时候只见一袭白绫。

        “嫂嫂。”记忆中的他这样喊我。

        在屋内梳妆的我在铜镜中看见他站在门口，门外春意料峭，他那时候还喜欢着白衣。

        “我下次，便不来了。”

        我梳头的手顿了顿，外面是个好晴天，我才发现屋内原来这般冷。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将碎发笼到耳后，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走，看着我静静地、慢慢地梳着头发。直到我盘好妇人头，我才看见他转身离开。只是那时的他没想到，那一次便是永别。

        这段记忆属于他，再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不能说话了。当年盘好妇人头瞥的那一眼白皙的脖颈，此时有一道青紫的淤痕，头脆弱地歪在一旁，再也不能回复他了。

        下一段记忆里，他不再放弃了，他比以往每一次都要主动。他算计着每一次能见到我的机会接近我，我的身边总是有他的身影。直到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地在裴桓面前描绘后，他才收敛许多。

        “我只是孝敬嫂嫂罢了。”他总是这样说。

        这一次轮回我拿不清我对裴桓的感情，他口口声声说爱我，没曾想他同样的爱其他人。我的岁月便在等待中磋磨了，只是这岁月中多了裴绍的陪伴，让我孤寂的心有些许慰藉。

        直到有一夜，我才发现我对裴绍的感情。裴绍醉了酒，将我推倒在地。他的眼神亮得吓人，我轻轻推了推他，没有推动：“你逾矩了。”

        裴绍只是将头埋在我的颈间，在我耳鬓厮磨：“嫂嫂，你不曾对我有过一分喜欢吗？”

        我扭过头去，没有说话，隐忍着眼泪。裴绍的手摸到了我的脸，细细描画着，“嫂嫂，你的样子每一处我都喜欢，我哥他怎么忍心不珍重你呢？”

        他将我的手抚上他的心口道：“你看，我这里只为你跳动，它正扑通扑通地响着，它正在恐惧着，恐惧着嫂嫂从未喜欢过我。”

        他的心正如他所说，剧烈地跳动着，温热的体温隔着他单薄的衣料传到手心，我也紧张得出了汗。他低头委屈地看着我，因为他的头距离我很近，似是想要仔细端详我，他束起的头发垂落在我耳尖，有些瘙痒。

        “此时哥哥他已经在和别人欢度良宵，从未替嫂嫂考虑过。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现在月色也很好。”

        我不语，眼泪顺着眼角从鬓发上如珠般滚落，润湿了他坠在我鬓边的发。我并不是因为裴桓的忽视而哭，我只是在想，我好像真的是喜欢裴绍的，而我却是他嫂嫂。见我哭了，裴绍也慌乱了起来，立即松开了我的手，替我笼好衣襟道：“既然嫂嫂不愿，自是不会再敢打扰的。”语毕他就准备抽身离去。

        我伸手将他拽了回来，揪着他的衣领道：“周围都是你的人罢？”

        “嫂嫂放心，都已安排好了。”他搂着我轻笑道。

        我与他就这样度过了一夜，似是食髓知味，我整个人也变得神采奕奕了，每日都是盼着想与裴绍见面，就连许久未注意我的裴桓都注意到了我的变化。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段禁忌的感情便终止于一杯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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