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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修改时间8.1)


骊越的表情僵硬得太过明显,连庄无己都发觉了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骊越叹了口气,总不能直接说因为你长得太好看,我起了色心,所以不好意思和你住一间房吧。许是脑子太混乱,他甚至没能想到下楼再去要一间房——别说是多要一间房了,就算是要买下这家客栈他给的钱也足够了。

        “师叔再见。”斛斯山人行了个非常不草率的礼,带着两个小徒弟闪进房里,“砰”的一声合上了门。

        “回房吧。”庄无己见骊越还傻站着不动,催了一句。没想到那人像是被生刮了鳞一样,猛地抖了一下,东西差点撒了一地,胡乱应了几声,飞也似的冲回了房。

        “什么毛病。”庄无己依旧不紧不慢踱着步子,还是想不明白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谁知骊越是被斛斯山人那句“师叔”激起了“师叔祖”的回忆,又开始坐立难安,一边紧张一边还要唾弃自己“法力和脑子一起丢了”,把手里的东西胡乱往桌子上一丢,看见那壶刚点的茶已经放在桌上,想也不想,拎起来就往嘴里倒。

        辛辣的液体直直灌进喉管,虽说骊越酒量不错,依旧被呛得开始眼泪横流。

        于是庄无己一进门,看到的就是骊越提着一壶茶边喝边痛哭的场景。

        说不震惊肯定是谎话,饶是庄无己早已练就了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本领,还是被骊越毫无征兆的发疯吓了一跳,冲上去夺下了他的茶壶:“骊越你怎么回事?被斛斯折磨得疯了?”

        骊越抹了抹嘴边的酒,略微侧过头,眼珠又变成了耀眼的金色:“我只是呛到了。”

        庄无己此时也闻到了那股酒味,皱了皱眉。

        骊越的眼睛似乎比房里的烛火还要亮:“送错了。你要喝点吗?”

        庄无己道:“我不喜欢酒味。你先出去把味散了再来和我说话。”不等骊越作出反应,庄无己又道,“今晚好好讨论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有什么想不清楚的说出来,动作快点。”

        骊越平生最爱热闹,此时却十分感激眼前那人给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机会,故意不提醒庄无己其实他可以直接把酒挥发出去这回事,拎着茶壶,顺从地从窗户跳了出去,三两下便窜上了房顶,迎着冷风继续喝完剩下的那一点酒。

        庄无己在桌边坐下,实在无法对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视而不见,把那支枯死的花枝供在一支青色花瓶里,开始有条不紊收拾起骊越那堆废品。收拾到一半,脑海中却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似乎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

        庄无己对于疼痛的忍耐度一向很强,手上只是有些发颤,动作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还试图顺着那阵疼痛的来源,好生探寻一番他失去的那段记忆。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庄无己想进一步探索时,那阵疼痛消失得毫无征兆,就像来时一般褪得飞快——若不是手腕上的咒文还微微发着烫,庄无己几乎要疑心这是他的错觉。

        骊越庄无己沉思,他可以确定在他目前尚存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人的影子,但方才的疼痛却做不了假,自己剑鞘上那珠子的气息自他身上传来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那么此番与他的见面,或者说是重逢,究竟是天道的暗示,还是

        那么此番渡劫的目的,究竟是要找回他丢失的珠子,还是要恢复他从前的记忆,就颇为耐人寻味了。庄无己想。虽然他并不好奇自己曾经和骊越有过什么纠葛,以他这种性子,就算真的曾经和骊越有过什么关系,也绝对不可能融洽到哪去,但若是天意如此,那便无法了。

        可瞧骊越的样子,第一次见面没多久就主动问他“是不是见过”,也不像是记得他们曾经相识的事。这样一来便只有两种可能了,一是骊越也出于某种原因失去了一段记忆,二是他这么久以来都在扮猪吃虎,用这层藏不住心事的皮,给他庄无己制造迷惑。

        庄无己心中更倾向前者,若是后者,他找不到骊越这么做的动机。若只是为了拿回他的鳞片,骊越早就知道他出于某种原因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大可以直接和他打一场,庄无己几乎没有胜算,而作为一条活了万年,和天道同出一源的骊越,是绝对能撑得过弑神的雷劫的。

        想到这里,他走到窗边,学着骊越的样子飞身上了屋顶。骊越的酒早已经喝完,酒壶歪歪躺在脚边,自己则站在暗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声响,骊越下意识抬头望去,一双金色的眸子在阴影里发着光。

        庄无己无端生出一个念头:若是往后在灯火阑珊处,前路昏暗,大可以向他的眼底借一盏光。

        骊越吹了半天冷风,又站在开阔处,已然清醒了不少,问道:“你怎么来了?”

        庄无己道:“回房,有事问你。”

        “何事?”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骊越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化不开的倦意,“我有些乏,快些问,我想歇一会。”

        “你是不是丢了一段记忆?”庄无己瞧见他愕然的神情,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也是。”

        骊越思索了片刻,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也觉得我们以前认识?”这就是他方才在房顶上冷静了半天,唯一从一堆乱麻中理出来的东西。本能是骗不了人的,他忽视了许多和庄无己同行时的细节,比如说他虽然喜阴凉,却不喜严寒,但他和庄无己的本相待在一起那么久,却没有感到丝毫不适。若不是他丢了法力之后反而更不畏冷了,那便只可能是自己曾经和庄无己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早已习惯他身上的寒气。此类细节还有很多很多,多到骊越终于能对“师叔祖”这层芥蒂释然,先前的尴尬被“旧识”这层关系稀释得寥寥无几。

        “是。”庄无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并且我怀疑,此番我下山渡劫,须得找回我们丢失的那段记忆,我那珠子反而只是个障眼法。”

        “你说的珠子,若真在我身上,我大概能明白是什么了。”骊越道,“‘传闻东海有黑龙,颔生三鳞,色如金,质如羽,可化珠,名曰泉客,得之可避灾厄,护灵体,聚神识,散埃尘。’你找我讨的珠子,想必就是我鳞所化的泉客珠。至于为什么以找回珠子为渡劫的提示,想必也和那泉客珠的效用有关。”

        “传闻是真的吗?”庄无己问道。

        “不知道,我也没试过。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你那珠子若真是我鳞片所化,足以证明我们曾经关系匪浅。颔上的金鳞于我黑骊而言最难修炼,一片可化形,两片可生神志,三片则诸邪不侵。先前你把我颔上鳞片全部拔走,若不是我法力尚足,恐怕连那龙门都跃不过。”骊越倒是毫无保留,见庄无己神色有异,忙又问道:“你怎么了?”

        庄无己不答话,专心抵挡这回来势更加凶猛的疼痛,脚踝和手腕上的咒文烫得简直要融化他的皮肤,他只得勉力结起霜花,方才缓解了些许热意。

        骊越见他不答话,神色愈发隐忍,担心他就此崩溃,于是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哪知道庄无己猛地回手,反倒死死攥住了他的手,坚硬的骨头硌得骊越生疼。衣袖滑落,那泛着红的咒文在白皙的手腕上愈发鲜艳。

        原因无他,黑骊体温偏凉,对于此时正受热毒煎熬的庄无己来说,实在是难得的缓解物。

        骊越不知他状况如何,不敢乱动,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才得了庄无己一句哑着嗓子的回应。此时他才发现,庄无己的白色长发已经重新显现,而白色的发丝间,的确掺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黑色,证明他不久前在妖市并没有眼花。

        只是骊越暂且还摸不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按下不提,只问庄无己:“好些了吗?”

        庄无己额上满是冷汗:“无事。”

        骊越瞧见他疲惫的神色,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手上的咒文,是怎么回事?”

        庄无己道:“只知道是犯了事,不记得了。”

        骊越道:“会不会与我有关?”

        庄无己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道:“你的法力,是不是和记忆一起丢失了一部分?”

        骊越愣了愣,答道:“的确如此。只是丢的恐怕还不是一部分,丢失的那部分直接把我耗成了一条鲤鱼,甚至连龙形都维持不住。”

        骊越自认为所说内容没什么出格之处,但他却似乎从庄无己脸上看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犹豫。最终庄无己还是没有答话,房内又回归了沉默。

        庄无己垂着眼,默默将身上的冷汗挥发,去榻上躺下了。

        骊越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想问,见他此等病弱美人的模样,反倒有些不忍心,下楼去又要了一床薄被,吹熄了烛火,和衣在庄无己身边躺下,合上眼睛。

        于是房间里两道光源都熄灭了,黯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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