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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修改时间8.2)


殊不知,他方才那番话落在骊越耳朵里完全变了个意思。

        骊越想,他说的是没法给我承诺,没说不让我喜欢他,说明我还是有机会的。于是那抹古怪的笑意便偷偷摸摸上了脸。

        自庄无己飞升后,原本坐落于洛阳的侯府便以长安侯一脉绝后为由,被当时的帝王又收回去,美其名曰节俭,卖给民间一富商后充了国库。谁承想那富商也是老长安侯的众多仰慕者之一,买下侯府后把它改成了祠堂,供的只有长安侯一人。原先为了“勤俭”,念着长安侯不常在洛阳,也为了照顾他大半年都在外吃沙子的身体,皇帝特地将侯府建在了京郊。一朝祠堂建成,连个扰乱洛阳治安的罪名都安不上。老皇帝权衡利弊后只好咽下这口跟死人怄出的气,只是下令无要事不得出城,能拦一批百姓是一批。后来发觉人确实去得少了,只是每次去上供都跟行商似的,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故地重游,侯府的外墙都和那时一样,爬满了青绿的爬山虎,若不是进门后能看见一尊巨大的长安侯金像,简直要让人以为一切变故都还未曾发生。

        看得出来,那富商着实是花了一番心思,侯府祠堂里不见老态龙钟的看门老头,清一色都是年轻面孔,面上皆是恭谨,不见半分轻慢之色,更无人窃窃私语,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见二人踏入,马上就有个年轻女孩迎上来:“二位公子可是来祈愿?”

        骊越望向庄无己。

        庄无己沉默片刻,终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骊越交了几钱银子香火钱,将几炷香交给庄无己。庄无己随手将那三炷香往炉里一插,并未下拜,反而仰头直视那尊金像。良久,低低笑了一声:“不像。”

        是不像。那金像身着锦衣华服,神采飞扬,是副衣锦还乡的凯旋将军模样。而林仲鸣生前从未有过此等殊荣,一路上没有黄金万两,倒是能收获几大筐新鲜蔬果鸡蛋。锦衣华服倒不是没有,只是除了一件狐裘都拿去当了银子,粗布衣也穿得乐在其中。

        这样一个勤俭爱民,战功赫赫又深得民心的将军,也难怪不论如何退让放权,都始终是帝王的心腹大患。毕竟,纵使林仲鸣没有造反的心,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个黄袍加身的会不会是林仲鸣。

        骊越站在一旁也盯着林仲鸣看,发觉庄无己和他长得并不像,除去一身好武艺,也不知从他身上传了什么下来。

        庄无己则是毫无敬畏之心地打量了一番那座金像,问道:“你银两还剩多少?”

        “尚有余裕。怎么了?”骊越看着那座金灿灿的林仲鸣,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奇怪的念头,“难不成你想从这神像上刮点金粉下来?”

        见庄无己嘴边隐隐有笑意,却并未否认,骊越震惊道:“这是神像!”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多愚蠢的错误。庄无己才是货真价实的神仙,也不靠香火供奉过活,一点反噬也并非承受不住——简而言之,就算是庄无己现在偷偷把这祠堂拆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这原本就是他的家。

        庄无己示意骊越施个简单的障眼法,伸手去碰那座金像,触感却令他有些诧异。他屈指在神像上敲了敲,示意道:“空的。”

        骊越上前,果不其然。他试着放出一丝法力,探查到那金像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问道:“里面还有东西,要砸开吗?”

        等了好一阵也没听见庄无己回话,骊越有些奇怪,侧头一看,庄无己正两眼发直地盯着那金像,一滴冷汗从鬓角没入衣领,原本虚虚握在金像足背上的手紧绷着,用力得有些颤抖。

        骊越试探着叫他,好在这次庄无己没直接晕过去,侧头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一双狭长的眼微微发红,眼角划过的不知是汗滴还是泪滴。他一手撑在台上,一手拭去眼边的水痕,勉强出了声:“你扶我一把,我有些难受。”

        能让庄无己这样一个人说出“有点难受”,那必定是难受狠了。骊越搀着他一只胳膊,挑了个干净点的蒲团让他坐下:“要喝口茶吗?我去帮你要。”

        庄无己摇头:“只是心口有些不适,缓缓就好。”

        “心口”二字成功触动了骊越那根少见的敏感神经,犹豫片刻,还是没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算是一点难以宣之于口的小心思,他更希望庄无己能自己发现。骊越透过易容,望向身旁那人的本相,一头黑白掺杂的长发显得格外突兀。

        只有那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只是依旧不食人间烟火。

        庄无己的情况其实远不止一句轻飘飘的“心口不适”能概括。首先是一阵没来由的心悸,而后是胀痛,接着是钝痛,最后是绞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根削尖的桃木钉在往他心口里扎。脑子里还像是被钟轰过一样,嗡嗡作响,耳鸣得十分厉害,连骊越的问话,都要在他耳朵里转好几转,才能领会其中含义。

        这次的眩晕最折磨人的是,庄无己一直都保持着清醒,并未像前几次那样一梦了之。没过多久,他那身雪白的长袍就被冷汗洇湿,长发一缕缕粘在脖颈上。庄无己疼得连抬手把头发绾起的力气都没有,只好低头示意骊越,叫他帮忙。

        骊越老老实实帮他把长发盘起,起了薄茧的手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他颈后那块突起的脊骨上摩挲几下,庄无己一颤,却并没出声。把最后一点汗湿的碎发撩起,骊越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趁人之危一把,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把那人往怀里一带:“靠着吧,舒服一点。”

        庄无己还想再说什么,被骊越用手抵住了嘴:“别处也不知多久擦一次灰,你要是想弄脏袍子,那当我没说。”看着怀里那人合上眼睛不说话了,骊越没忍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庄无己没空搭理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叫他简直要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一会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烫,恍恍惚惚又想起热毒好像已经解开,意识到这点后又开始发冷,打寒颤般开始细细发起颤,偏偏整个人出汗出得又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的一样,骊越也摸不准到底该帮他解衣服还是把人搂紧一点,愁得要掉头发了。

        “臭小子,偷你爹的钱,遭报应了吧。”此时,庄无己耳边却突地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忽远忽近,听不太真切。他睁开眼睛想看清那人的模样,眼前却白茫茫一片,像是回到了终年大雪纷飞的姑射山。他只得紧紧抓住手边的东西,努力定神,试图捕捉到那人一点残影。

        骊越的手被他攥得死紧,怎么叫他他都只是闭着眼睛,不睁眼也不应答,偏生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小,听不太真切,似乎还保留了一丝清明。骊越只得低下头,偏头把一只左耳凑到他嘴边,想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而捕捉到的内容,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林仲鸣,你简直愚昧至极,我恨你。”

        这便是庄无己在梦魇中始终无法释怀的心结。

        骊越于是不再犹豫,松开了庄无己快湿透的外袍,虚虚搭在身上,抱紧了他。

        虽然这次过程略有曲折,但庄无己还是和前几次一样,入了幻境。

        这次依旧是在边境十四城。庄无己以一个外人的身份,一边忍受一阵阵耳鸣,一边冷眼旁观。边境这天风很大,黄沙漫天,迷得人睁不开眼。林仲鸣担心敌袭,又嫌林畸碍手碍脚,索性把她一个人丢在将军帐里,自己和弟兄们去巡逻了。

        “死老头。”林畸在帐里无所事事看完了一套话本,想出去找小姑娘聊聊天,又被一掀帐门就席卷而来的黄沙逼退,倒在床上准备睡一觉。谁知刚躺下,他便听见帐门处有异动。林畸从枕下摸出一把淬毒的短匕,几个闪身便逼近了帐门,将那匕首对准了来人的面门:“阁下不请自来,林某未做准备,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来人肤色黝黑,长了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赤金色眸子,更是生了一张俊得锐利的脸。看着那把泛着绿的匕首,竟然笑了:“世人皆道长安侯世子风流成性,顽劣不堪,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林畸收了匕首,见那人气度不凡,并无伤人之意,于是追问道:“此话怎讲?”

        来人依旧带着浅笑:“依我所见,世子敏锐过人,武艺高强,并且还特别的”林畸感到不对劲,想躲,却没躲掉,被那人擒住了胳膊,手上的匕首也被夺下,扔到了角落。一套动作下来,那人才不紧不慢把话补全:“善良。”

        察觉那人武功在自己之上,手上也并未用力,林畸挣脱桎梏。向来人行了个简单的礼:“在下长安侯世子林畸,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恶劣天气来访又所为何事?”

        来人的眼睛在昏暗的帐内显得愈发明亮:“在下骊越,一介凡人而已。至于来访所为何事”骊越笑意渐深,“我是来寻你的,小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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