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两人聊着，钱彪顺带告诉了孟戚戚不少江湖常识。吃过午饭，孟戚戚在二楼房间休憩了片刻，醒来看看天色，估摸着周婆婆已经把猫送回寝殿好一会儿了，便跟钱彪陈风杰说了声，提前回去了。

        翌日，李玄水早早地来双斧堂要人。这次孟戚戚没再拖延，干脆利落地跟他离开了双斧堂。

        天姥山高且大，有十几个峰头，天道无极宫屹立在主峰神秀峰顶端，黑风牢狱则在一处次峰悬崖峭壁之间。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唯坐着用几根粗绳子拴住的藤筐被慢慢放下去，才能抵达大牢前的台沿。

        孟戚戚跨出藤筐，站在台沿上。一阵夹杂着山涧寒气的阴风袭来，吹透了她的骨缝，直往黑沉沉的洞里去。黑风牢狱，当真名副其实。

        李玄水阴测测地问道：“你说我会不会一掌把你从这儿拍下去？”

        孟戚戚并不怕他，却也不会在这时激怒他，示弱地苦笑：“若旗主执意如此，属下也只好认命了。”

        “你知道就好。”李玄水找回了一点气势，走在前面，“跟我来。”

        黑风牢狱里点着壁灯，越往下走，那可以随着风跳动的烛火烧得越安静，牢里死寂沉沉，空气像凝滞了一般。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

        重重栏杆后面犯人蓬头垢面或坐或躺，嘴里偶尔发出些许痛苦的□□。

        浓郁的血腥混合着恶臭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孟戚戚忍着不适，一语不发地跟在后面。

        李玄水走到最底层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抬抬下巴：“你要问的人在那儿，吴修成。”

        孟戚戚走到栏杆前垂眼去看，可怖的景象和浓郁到几乎凝结的血腥味让她差点吐出来。她闭上眼睛缓缓神，然后慢慢睁开，目光寸寸扫过地上躺着的犯人。

        他头发乱糟糟的，黑的灰的黏在一起，脸上也黑黢黢的，只看得到眼睛嘴巴，身上披着麻袋似的囚服，囚服破损处血痂累累，裤子几乎被血浸成了黑色，双腿膝盖处简陋地用木头固定着，双脚□□，脚后跟的血肉全无，露出森白的骨头。

        李玄水解释道：“前两天，有个人想了主意，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他的腿一点点打断，逼他说话。可惜了，他还是没说，因为太疼了一直挣扎，把自己脚后跟都磨平了。”

        孟戚戚脸色苍白，率先往外走：“我们出去说。”

        两人来了外头一间无人牢房，李玄水道：“黑风大牢没什么好地方，就这没人住的地方还干净些，你要说什么？”

        孟戚戚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玄水道：“所有的刑罚都试过了，有的还试了不止一次，什么都问不出来，偶尔他嘴里也会蹦出几个字几个词，但都颠三倒四的，我们都怀疑他疯了傻了，但是宫主来了一趟，说他在装疯卖傻，要我们想办法攻破他的心防。”

        “嘿嘿。”李玄水笑了一声，“杀人我会，攻破心防谁会呀？”

        “懂了。”孟戚戚微微颔首，直接吩咐李玄水，“找个我能看到他，他却看不到我的地方。我要在这里待一天，观察。”

        她的态度太过自然，李玄水应下了才反应过来，气道：“你这妮子不想活了是吧？”

        孟戚戚微微一笑：“我有五成把握。”

        “行。”李玄水把一肚子气按回去，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本旗主不跟你一般见识。”

        孟戚戚要求的地方很好找，就在牢房的第二道门后面。李玄水命人搬了套桌椅过来，自己坐在旁边陪着，他倒要看看孟戚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若不能解决，李玄水心中冷笑，天道无极宫死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到了中午，李玄水饿了，叫牢头送了饭食过来吃。这样的环境，孟戚戚没有一点胃口，只坐在板凳上不错眼地盯着吴修成。

        李玄水想不明白，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孟戚戚瞥他一眼，淡淡道：“安静。”

        李玄水吃了个闷亏，又不好发作，只能悻悻闭嘴。

        过了一会儿，吴修成的饭也送来了，孟戚戚朝牢头招手：“我看看。”她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两个馒头和一碗稀饭。

        习武之人要日日食补血气，这饭食又素又少，还不够吴修成塞牙缝的。孟戚戚问道：“为何只准备这么点儿？”

        牢头道：“饿不死就得了，他是来蹲大牢的，不是来做客的。”

        孟戚戚合上食盒：“送过去吧。”

        吴修成吃完饭后，她又待了一个多时辰，才道：“出去吧，我有眉目了。”

        出了黑风大牢，李玄水迫不及待地问：“什么眉目，你说说看？”

        孟戚戚微微抬脸，闭眼呼吸山峰微凉的清风，等心里的不舒服散去了，才睁开眼缓缓道：“宫主说得没错。他没疯没傻，求生欲望极为强烈，而且执着于某些东西。”

        李玄水继续问：“怎么说？”

        “他的身上很脏很臭，处处都是泥巴汗渍血污，唯有一个地方很干净，就是他的胡子。”孟戚戚回忆着观察到的细节，娓娓道来，“大半个上午他躺在地上，上半身偶尔会动一下，腿却一直没动过。牢头送饭来，他坐起时是用手做支撑，起来后屁股纹丝不动，只伸出手去接饭，为此牢头还往前躬身了一截。”

        李玄水想了想，当时自己只顾着吃饭没注意这些东西：“那又如何？他的腿断了，不能动不是很正常吗？”

        孟戚戚反问：“他的腿是齐根断的吗？”

        李玄水摇头：“断的是膝盖，大腿是好的。”

        “所以，他的大腿是能动的。”孟戚戚补充解释道，“练武之人我不清楚，但普通人坐起，即便只用手做支撑，腿也难免动两下，更不要提坐起之后，会下意识移动屁股。吴修成却没有，我猜他是希望自己的腿恢复如初，你们的治疗如此简陋，他只能最大程度地避免移动，防止骨头错位，终身腿瘸。”

        “既然想到终身，他就是想活。”孟戚戚继续补充细节，“吴修成吃饭后的碗，我也看了一下，干干净净，那碗稀饭被他舔过了，而且我怀疑他吃虫子。黑风大牢阴暗潮湿，是不是多虫豸？我见他左手一直在墙角缝隙中掏什么，掏完了就塞进嘴里咀嚼。他很可能是通过吃虫子补充血气，避免丹田枯竭，保存有生力量，等待逃出。”

        孟戚戚道：“最后一件事，你知道他吃完饭后做了什么吗？他朝手上吐了一口口水，缓缓清洁自己的胡子，将它一点点捋顺，若不是心中有所执着，绝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李玄水点点头，看上去像是彻底被说服了：“那我们如何攻破他的心防？”

        “这些远远不够，我还需要关于他的更多信息。”孟戚戚唇角含笑，图穷匕见，“听闻右使大人曾随宫主出征剿灭白云山庄，定对白云山庄的一切了若指掌。属下请见，恭听右使大人详述，因为攻破吴修成心防的关键就藏在白云山庄。”

        李玄水警惕心顿起。他在天道无极宫混了那么多年，岂会不知道孟戚戚的盘算：“你想攀上右使大人？”

        孟戚戚没有否认，只道：“据我所知，那次出征李旗主不曾跟随吧？你也可以不把我的话呈递给右使大人，但我需要白云山庄的所有信息，还需要白云山庄大战时的所有细节，你想办法弄来，差一点错一点都不行，否则事情办不成，就是你的责任。”

        李玄水脸色阴沉，目光闪烁着危险的意味。

        孟戚戚浑然不惧，迎上他的目光：“当然，你也可以把我一掌打下悬崖，转头向右使大人撒谎。可是我在来之前就已经告知钱彪，我有九成把握。你杀了双斧堂的人，猜猜他会不会在事后告你一状呢？也许右使大人不会杀你，但你这辈子就是旗主做到头了，锐金、离火、厚土、青木四位旗主却前途似锦，李旗主你甘心吗？”

        孟戚戚握住李玄水的胳膊，柔声蛊惑：“李旗主，和我合作吧。这任务拖了足足一个月，你我共同完成后，右使大人在宫主面前得脸，亦会高看你一眼。也许右使大人在人前不会表示什么，但你在他心底的分量，就重了。”

        李玄水缓缓抬眼，死死盯着孟戚戚。

        孟戚戚任他打量。

        蓦地，李玄水笑了：“李某年幼时曾闻言之杀人术，今日方知传闻为真。孟姑娘洞悉人性之深，李某甘拜下风。”

        孟戚戚微微颔首，笑道：“多谢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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