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神秀峰云端天道无极宫议事大厅。

        奚继仁认真阅览朱煦呈递上来的口供，道：“这是你属下问出来的，几分真几分假？”

        朱煦微微低头：“是，当有九分真。这次我们使用了攻心计，趁吴修成心神大乱时刑问，他应该没有弄虚作假的机会。”

        攻心计？

        奚继仁难免起了点好奇心，不过眼下还是正事要紧：“间卫长老孙景远何在？”

        一位头戴面具的黑袍人越众而出，声音怪异不似常人：“属下孙景远恭候宫主令。”

        奚继仁在纸上灌注几分真气，抛到黑袍人手中：“派出间卫，搜遍华周十五洲，找到与之特征相符的嫌疑人，带回天道无极宫。”

        黑袍人拿到纸后匆匆扫了一眼：“宫主，这上面的特征太模糊，天下江湖，与之相符者不知凡几，逐步调查极为浪费时日，属下怕耽误了您的大事。”

        “我知道，先把特征最具体范围最窄的抓来。”奚继仁的目光渐渐冰冷，“有第一个，就能找出第二个，总有全部找出来的那天。”

        孙景远领了命令离开了议事大厅。

        正事谈完，就该论功行赏了。旁边的许宥早已按捺不住，对朱煦口中所谓的‘攻心计’很好奇，又想知道出主意的人：“吴修成这厮油盐不进，天天装疯卖傻。朱右使，你们是怎么让他心神大乱的？”

        朱煦略带得意地笑了下，见宝座上的宫主也望过来，索性把刑问的过程讲了一遍。他道：“其实至今属下也没明白，为什么吴修成可以忍受种种残酷的大刑，却无法忍受无光无声的环境？”

        许宥疑惑道：“她是你的属下，你竟不知？”

        朱煦答道：“她是钱彪自己招揽的，不是我的属下。算下来，我与她也只见过三四次而已。”

        许宥摸了摸灰白的胡子，笑道：“你这么说，我就越发好奇了。”

        朱煦朝上抱拳，谏言道：“宫主，或可召她一见。宫主大事，千头万绪难露端倪，她也许有用。”

        奚继仁微微颔首，允道：“召。”

        孟戚戚戴着最完美的笑容缓缓走入大厅。她依旧穿着淡粉近白的衣裙，裙摆处的木棉花枝沿着她姣好的身姿蜿蜒生长，枝梢处姹紫嫣红的花朵恣意盛放，乌黑柔亮的发辫垂在胸前，衬得肌肤越发白皙水嫩，柳叶眉淡扫，那一双大眼睛如盈盈秋水，棕黑瞳仁清澈干净，鼻骨高挺鼻尖精致，唇色妍丽却分外柔和。

        见到她，任何人都会难以自制地生出亲近之心。

        她的人，仿佛和她的脸一样赏心悦目。

        奚继仁瞧了她一眼，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

        一只漂亮的画皮女鬼。

        无骨无肉无心无血，只这么一身空皮囊。

        孟戚戚抱拳行礼，微微低头：“天地五行锐金旗旗下双斧堂堂众孟戚戚参见宫主。”

        奚继仁分外冷淡，敷衍地应了一声：“唔。”

        许宥早已按捺不住，兴致冲冲地问：“孟姑娘，为什么你的法子能让吴修成开口？”

        “许左使客气。”孟戚戚唇边含笑，缓缓道，“因为人寂寞太久，是会疯的。”

        奚继仁蓦地抬眼，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孟戚戚恍若未觉，继续道：“他一个人待在没有光没有声音的世界里，不能修习内功不能动，也没有人和他说话，每分每秒都在煎熬。所以我的出现就是他唯一的希望，再加上这身类似沈木棉的打扮，他即便不愿意，也会难以自控地将心中执着移情到我的身上。我再将这缕情丝缓缓加深，配合右使大人的死亡恐吓，便能在他心慌意乱时动摇他的心智，让他开口。”

        孟戚戚笑脸迎上去：“当然这也多亏了宫主的有言在先。宫主说要杀他，他是真信了。”

        奚继仁收回目光，暗自冷哼一声。甜言蜜语的画皮女鬼，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本座。

        他道：“这件衣裙不适合你，以后少穿，难看。”

        孟戚戚唇边的笑容有些僵硬。

        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大家都在谈正事，他说裙子干什么？

        她的确不适合穿风格如此张扬艳丽的衣裙，但召令来得太突然，她来不及更换。退一万步说，即便风格不合适，也不到‘难看’的程度吧，她长得这么好看。

        不但有病，还眼瞎。

        孟戚戚微微低头，乖顺道：“属下遵命。”

        奚继仁略感无聊。口是心非的女人，明明已经生气了，还装模作样。他看着她唇边恰到好处的笑容，越发觉得碍眼，突然起了兴致，想着若是撕了这张脸皮她又会怎样呢？

        他兴致勃勃地提问：“你很讨厌吴修成吧，假扮沈木棉和他谈情说爱，你觉不觉得恶心？”

        孟戚戚脸上的笑容是彻底戴不下去了。

        恶心，怎么能不恶心呢？

        可天底下令人讨厌的事情多了去了，她能不做吗？

        她得做。

        就像现在，奚继仁问得这么难听，她也得压着性子应对，平和局面。

        孟戚戚垂下眼皮遮掩住情绪，淡淡道：“职责所在，属下万死不辞。”

        奚继仁顿时觉得无趣，兴致索然地移开了目光。

        朱煦怕这位宫主大人闹出更多的幺蛾子，连忙道：“宫主，线索已经问出，吴修成如何处置？”

        提到吴修成，奚继仁神色冷淡了许多。他抬头望天，似乎很平静：“挑个好日子，本座亲自送他上路。”

        孟戚戚连忙阻止：“宫主不可。”

        这四个字仿佛触发了什么，奚继仁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疯狂与狰狞破之而出。阻止他复仇的人都该死，他双眼血色隐隐浮现，语气轻弄而狠毒：“你是谁，也有命来阻止本座？”

        大高手的威势节节上涨，奚继仁目光中的杀气越发凌厉。

        好似有柄不停吞吐锋芒的剑，缓缓逼近孟戚戚的颅顶，要将她一斩为二。

        朱煦踢了下孟戚戚的脚后跟，暗示她赶紧认错，不要犯宫主的忌讳，自找死路。

        孟戚戚顶着铺天盖地的杀气，冷静谏言：“属下谏言意在天下盟盟主常翼鹏，吴修成死不足惜，但他活着，有大用。”

        奚继仁浑身威势顿住，冷冷道：“你说。”

        孟戚戚解释道：“常翼德乃江湖白道人士共同推举出的武林盟主，日后宫主剑指常翼德，必要跟整个武林为敌，难度极大。可若其他六人都活着，一起指认常翼德的罪行，常翼德必被江湖白道抛弃，到时候宫主要杀他，就简单多了。”

        奚继仁盯着孟戚戚美丽精致的脸，目光锐利得好似要剥开这副皮囊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他看见了深不见底的黑洞，阴森森的寒风从洞底吹上来，冰冷孤寂、淡漠无声。

        他问：“你为何要保吴修成？”

        孟戚戚张嘴欲言，却听他说：“没人能在本座面前撒谎，区别只在于本座想不想揭穿。孟戚戚，你如此聪明，发现不了么？”

        孟戚戚沉默。她发现了。

        第一次见面，奚继仁就不喜欢她，他毫不掩饰地厌恶她。她认真讲述刑问吴修成的窍门，展现能力，企图扭转他的印象，莫名其妙他竟然知道了她对吴修成的态度。每次的故意为难，他都正好打在她的痛点上。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孟戚戚回想自己进入议事大厅之后的一言一行，确认自己并没有犯过错。

        从言行根本无法推断出她的弱点。

        除非这也是一种天赋，和她的过目不忘相似，是一种可以察觉他人情绪的天赋。

        他看透了她堆砌在脸上的虚假情绪，认定她在撒谎。

        但真相和真实情绪之间，并不是绝对绑定的。她也可以用真实情绪撒谎。只是这样……孟戚戚克服了心底些许不适，第一次在人前撤去那张完美无缺的温和笑脸。她放开长久的束缚，任凭内心的空洞映射至眼底，那空洞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仿佛任何东西都不能将它填满。

        “为了我自己。”她回应奚继仁的目光透着极致的冷漠，“我不在乎吴修成活着还是死了，但他现在有用。”

        奚继仁细细地打量她，她面无表情地任他打量。

        半晌，奚继仁收了威势，平静道：“本座不惧与江湖白道为敌。你得说出吴修成更多的用处，本座才能不杀他。”

        悬在颅顶的利剑骤然消失，迫人的凌厉杀气如潮水般退去，孟戚戚定了定心神，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和善。

        她嘴角翘起些许弧度，棕黑瞳仁闪动着诡异的光，嗓音低柔如魔鬼低语，不动声色地蛊惑着宝座上的人：“属下觉得，一个一个送下去太烦人，一起送下去不是更好么？”

        奚继仁心中微动：“这次你说服了我。”

        他缓缓站起，单手负于身后，看着殿外碧蓝的天空，血色的长袍迎风飘摇：“等本座抓到了常翼鹏，就送他们七人一起下地狱，向本座父母亲人磕头赔罪。”

        孟戚戚抱拳行礼，微微低头掩住神色：“宫主圣明。”

        奚继仁居高临下，有意警告她：“孟戚戚，不要以为有几分聪明便能翻云覆雨。今天本座不杀你，是你的运气，可明天后天，你再如此胆大妄为，就不会有这般好运气了。”

        孟戚戚的心沉了沉，头低得更深了些：“宫主教诲，属下铭记于心。”

        出了议事大厅，朱煦和孟戚戚在廊下走着。

        朱煦安慰道：“宫主就是那个脾气，平常他对我们也这样，但那件事是宫主的逆鳞，你确实胆大妄为了些，吴修成的性命只是一件小事，你自己的性命才是大事。”

        “是属下莽撞了。”孟戚戚点点头，又摇摇头，“可宫主迟早要对上常翼鹏的，他乃武林之首，无缘无故挑衅他就是和整个江湖为敌。我们天道无极宫虽然实力强横，但也不能这么折损。”

        朱煦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她：“你真是这么想的？”

        孟戚戚勉强维持着笑容：“当然，属下在天道无极宫扎了根，自然希望这片土地兴旺。这片土地兴旺了，属下才能生长得更好。”

        朱煦眼中闪过赞许的光。他看孟戚戚状态不佳，直接道：“你今天早点儿回去休息吧，钱彪那边我去说。”

        孟戚戚抱拳行礼：“谢右使大人宽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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