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百年后

东海做东，为贺长孙千秋，打算在红珊瑚遍地的后花园摆上几桌生辰酒，好好的热闹几天。三百年前，这长孙做了水主，先老水主在时人缘不错，大家瞧在他的份上，对这孙子颇是照顾。

        九重华圣宫亭亭，仙人闲来无事，七七八八凑在那僻凉的蒲葵园里，茅檐煮茶。碧桃仙姗姗来迟，他是文曲星手下负责给典籍史卷批注的，业余爱好便是把八荒十洲风头正盛的是非编成话本，广受仙人追捧。

        如今，做神仙大抵都闲出了屁。

        碧桃仙也算是混得不错了。

        三百年前他有幸目睹了那葵牙打上九重华，事后，为当时惊心动魄的一幕，专门出了个话本。

        话说那葵牙气势汹汹，让圣族交出混沌开天斧，否则斩断苍门，绝了仙人飞升之路，断了圣族气数。

        圣君急得奔下了黄玉座：你听我解释。

        葵牙：不听！老子不听！老子就不听！

        重要的话说三遍。

        圣族对玄族恨得牙根痒痒，当时缺席未至的仙人，事后群情激奋，对着那话本，皆言：若我当时在，定不教这玄君如此嚣张翻到叔神是如何独当一面，那狐主又是如何在凶险关头赶来，合力擒住了葵牙，将他封印，更是一片叫好这话本，算是弥补了他们没能上阵杀敌的遗憾。

        芭蕉仙打趣，“瞧你这气喘吁吁，是从哪家的小娘子的被窝赶来的？”

        碧桃灌了几口茶水，缓了渴，“你妹。”

        芭蕉也不恼，“急了，他急了。”

        仙堆起笑，皆知这二位斗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见怪不怪。

        碧桃仙今儿个没心思与芭蕉争一个谁更绿，从左袖拿出一物，在天光下晃了晃，“东海的帖子下来了，本仙不才，第一个收到了。”

        他幽怨的一叹。眼梢溢出来的丢丢波动，以示他不是在凡尔赛。

        仙堆一寂。

        芭蕉仙松了口气，“这下我就放心了，看来，终究是你做了这出头鸟，不，出头桃。”

        碧桃仙觑眼，似笑非笑，从右袖子里掏出一张帖，“嘿，你的帖，东海托我转交。”

        他郑重的完成了交接仪式。

        芭蕉仙嘴角抽了抽，恨不得回上一句，不，是你的帖。环顾小周天，嗓子眼打颤：“这帖，你们都有吧？”

        众仙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

        添茶的小仙甫飞升不久，甚是不明，这吃席怎么还不高兴吼要随份子。瞧把他们给吓的，看来做仙人，也没什么前途。

        东海与涂山的过节，是陈年老事了。

        这事儿，圣君也听说了，那孙子还没做水主时，看上了涂山家的那位小少主，想娶回来做小，还觉得是便宜她了。后来让那小少主打了一顿，这才不敢造次了。

        再后来，这孙子有个姐姐，私下里与火神赤焰郎君偷情。那时，八荒十洲无谁不晓，火神郎是这小少主，已经见过父母，定下日子的准夫郎。

        这丑事，小少主当场撞破。这姐弟俩一不做二不休，把事儿宣扬了出去，害得那位小少主沦为八荒十洲笑柄。

        圣君吃饱了瓜，下了令，私下里不许拿这事嚼舌根。知道的都烂在了肚子里，那些不知内情的，听了些东海的版本，愈发的以为，那小少主蛮不讲理，仗势欺人，小家子气。

        三百年前，这小少主搬去了极东，与东海做了邻居再后来，那长孙的珊瑚宫，半夜无缘无故起了场大火，险些把他那姐姐呛死在里头。最后，竟不痛不痒的打发了几个宫娥，闭口不提了。

        涂山那位老先知发过话，谁与东海走得近，便是与他过不去。大家心照不宣，从此有意的疏远着那水主了。

        不知谁暗戳戳的道了句，“我听说，水主是要借着这个宴，公布姐姐和火神郎的事，如此一来算是坐实了名分”

        “我也听说了，东海怕那小少主来闹事，瞒得一丝不漏，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担心什么，第一个收到帖的又不是咱们。”

        众仙瞅着碧桃与芭蕉，悄无声息的隔开了三丈远。倒有一个奇葩。

        灵台仙人素与东海交好，前些日子又得了那长孙的恩，有心要多拉些仙友，去给东海撑一撑场面。便往前踏步，在仙堆里点过去，“你瞅你们这损色。”

        “打从三百年前混沌神元烬，圣君守着丧，咱们许久没有热闹过了。”

        “芭蕉，碧桃，你们跟我走，要是有朋友都叫上，我来安排。”

        芭蕉仙：“安排你妹……又要改嫁了？”

        碧桃君呵呵道：“这都是上个月的事了，听说是东海那位长孙帮忙物色的人家，是个老实人，愿意受用肚里的孩子，他妹要了洞庭泽一套大宅，欢欢喜喜的嫁过去了。”

        “抛开事实不谈，我妹有什么错，还都是为他好。”灵台老儿人逢喜事精神爽，“要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嫁不出去才丢脸，那水主说得对，男欢女爱，不分先来后到，你情我愿便是了，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看不住男人。”

        “再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大度些。”

        芭蕉仙环顾小周天，好心的提醒，“少说两句。”

        几个女仙跟着广云仙姑甫在摘葡萄，末尾有个高髻大肚的，走了过来，阴阳笑了一声，“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位小少主，她啊有个私生子，没脸待在家里，这才带着那小野种搬去了极东。”

        “私生子？碧桃，你那话本里可没写这茬。”

        妙台得意道：“她自己做得出丑事，瞒得过谁去？什么涂山少主，我看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贱货。”

        “我早就说，她一点也不懂成人之美，可见没什么格局。”

        “听说东海的长孙当初聘礼都送去了，瞧清了她的为人，反悔了，做妾都不要。”

        “这算什么，那赤焰郎君日子都定下了呢，还不是反悔了，八成都看出来她不是个好东西了，简直给我们女人丢脸。”

        妙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我若将来生个女儿，还没嫁人便把孩子都生了，打死都不为过。”

        灵台拉了拉自己的妹子。

        碧桃仙微微一笑，折扇忽转，稳稳握在手里，“哟！这不是灵台老儿那嫁去洞庭泽的妹子么，上月成的亲，肚子便这般大了，真是个奇迹！”

        “灵台，你们家的家风，怎么还不打死？你要是舍不得，我可以帮忙。”

        众仙默默往前三丈。

        妙台仙姑涨红了脸，“你做着圣族的仙，却胳膊肘朝外拐，看我不在圣君面前奏你一本，治你死罪！”

        碧桃悠闲的吐了口葡萄皮，“今日这葡萄酸得很，谁摘的”

        妙台气得浑身发抖。眼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广云仙姑上前打圆场，“你有着身孕，不可轻易动气我来说句公道话，碧桃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众仙上来劝架，默契的分作两拨，隔开了阵营。那添茶的小子踮着脚瞅得津津有味，芭蕉仙拉着碧桃，顺手往他脑袋上一个爆栗。

        “看什么看，没见过神仙吵架？”

        后来，那场贺水主生辰的东海夜宴，在一个低调的日子悄无声息的办了。

        三百年前混沌神元烬，八荒十洲悲痛，九重华圣君做表率，沐斋食素，为他老人家守丧，这一守便是三百年。

        众仙都盼着谁做回表率，给圣君提个醒，吃素对身体不好。这一盼，终于来了个出头鸟，东海珊瑚宫那袭位不过三百年的长孙，要做生辰。挑好了日子，递上了折子，在圣君的首肯下，众仙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灵台仙人东奔西走的热情相邀，铆足了劲宣扬，不少仙家接了帖。一半冲着那宴上的海味山珍，一半是奔着那涂山的小少主要来砸场子的好戏。

        初七夜将至，兰时槐序交织的月，暮升黄昏演变的点，东海三百里岚烟仙障，水浪滔滔，鸟兽退避，仙人结伴，络绎而来，五光十色显见的海蜃。那宴席热热闹闹摆了整整一夜，至次日破晓，众仙各回各家，水主方才请布袋仙撤了那瞒天过海，恐惊扰了凡人的障眼法。

        听说碧桃仙是带齐了笔墨纸砚去的，业余的甚是敬业。没等来极东那位小少主，众仙看热闹的心，凉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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