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狐娘小小2

这少年便是赤焰。

        爹娘死了，族人没了，就剩他了。凡人的书里说，没爹没娘，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注定不会平凡。他会掉下悬崖，捡到绝世秘籍，从此称霸江湖，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赤焰的爹娘是因为弄丢了避水珠，谢罪而死。那珠子是婴九偷的。

        凡人的书里没说，仇人死了，这仇怎么报。凡人的书里没说，跳崖需谨慎，掉错了地方，是不同的结局。那珠子是婴九为我偷的，凡人的书里没说，这种情况，是报仇还是报恩。

        那时，他躺在岸边昏迷不醒，为了救他，我只好与他渡气，渡到第三口，他总算有了反应，歪头咳了咳，吐出一大口浊水，目光慢慢清醒。

        然后瞧着我，脸红的厉害。

        他为救我险些送命，按照书上写的，我应该带他回家，见父母。他扭捏了半天，红着脸答应了。我把菩提洞收拾出来给他住，算是赔给他的一点汤药费，以弥补心中歉疚。

        他扭捏的愈发厉害了，结结巴巴，“这样不太好吧你父母还没同意咱们就就就同居”

        他越说声音越小。

        我道：“咱们那场架胜负未分，等你伤好，我们再打一架，你拿避水珠做赌注，谁赢了宝贝归谁，耍赖不是男子汉。”

        他瞧了瞧我，冷静了许多。

        菩提洞是先主的下榻，阿爷住过，阿爹也住过。阿爹成亲后，阿娘住不惯这洞，阿爹便在东面盖了座茶舍，搬了过去。这洞便闲了，久而久之成了放杂物的地。

        后来，约好的那场架如期而至。

        阳光明媚，微风不燥，白海棠开满的山坡上，狐狸屋前的荼蘼曳曳生姿，我换了身鹅黄的衫，赤足坐在石头上，拿着玉梳理辫子。他不知何时来的，呆呆的瞧着我，目光略有些灼灼。

        手里的玉梳化了魂灯，又化了一柄称手的细剑赤焰立在原地，不躲不避，眼看便要撞上剑尖我赶紧收了剑，他大概是旧伤未愈，烧坏了脑子。

        “你怎么不还手？”我半是关切。

        他道：“我认输，在北荒凶水，我便已经输了，只是到现在才明白。”

        少年唇红齿白，桃花一样的脸庞，似乎在我心尖颤了颤，我点点头，甚是满意，“明白就好。”

        那天，微风不燥，阳光明媚，山坡上的白海棠染着火霞，添了几分娇羞，我看不懂，却又有些慌乱。赤焰把避水珠给了我，以作以作定情之物。

        我心头滚烫，圆脸一红，紧张的去接珠，手里的玉梳“吧嗒”掉在荼蘼花丛里，他拾起，拂了拂，绾在我发上。

        等阿爹带着阿娘巡视北荒回来，我把赤焰介绍给他们认识。先祖那一辈，麒麟老族长厌倦了争斗，带着族人隐居避世，渐渐的没落了。阿爹身为狐主，并无什么门户之见，观赤焰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待他也多了几分欣赏。

        阿娘觉得，要不了多久，我便能嫁出去了，翻出压箱底的红绸，开始往上面绣花。

        过完年，等到开春，九重华那位圣君火急火燎的遣了个碧衫子的仙，来请阿爹，后来那仙又来了一趟，火急火燎的带走了赤焰。到后来，我才知，封印在南山烬墟底的洪荒水兽苏醒，撞破了山体逃了出来，在西泽凶性大发，涂炭生灵。

        圣君连颁三道黄谕，天将伤亡惨重，那旨意也从活捉，改为弄死，最后是重新封印。圣君实在没办法了，请阿爹出山，助一臂之力。

        火麒麟是那水兽的克星，阿爹有心，要把这功劳给赤焰，让他这未来女婿风光一场，便在圣君面前作保，力荐赤焰。

        阿娘急的破口大骂，此战凶险，若是赤焰回不来，我便要守寡了。

        赤焰到底还是回来了。

        听说他英勇无比，那水兽弄得人间洪灾肆虐，他悲悯之中为永绝后患，在最后关头，与那洪荒猛兽同归于尽。那碧衫子的仙送他遗身回来时，是这般说的。

        他躺在荼蘼花丛里，我想起了那天北荒的景，也是这般无力而又冰凉，东风拂过，白海棠落在他身上。

        阿娘红着眼眶，把阿爹骂了个半死。

        我不愿相信这一切，发了疯似的抱着赤焰，冲进了菩提洞，倔强的认为，他会睁开眼。

        老鹿看不下去，告诉我赤焰还有救。只要能弄来黄月佛莲。听闻这花，是圣族之宝，圣君养在诸天境红莲池，是专门留给他儿子的。

        老鹿说，这莲有令仙人起死回生之效，圣君专门留给他膝下独子，将来渡那上清劫好用。只怕那圣君存了私心，要为他儿子留住这花，不肯给我。我等不了这许多，当夜去了九重华，溜进了红莲池，盗走了黄月佛莲。

        老鹿没说，这莲不是好盗的。我拿到了佛莲，却也付出了些代价。我在诸天境遇到了点麻烦，那莲是我拿东西换的。

        拿的是我的声音。本神从此便要做个哑巴了。能救赤焰，我很乐意。

        阿爹得知我盗莲的事，本要扒了我皮，最后到底软了心肠，带着阿娘去了九重华，替我善后。

        阿哞问我，声音是怎么丢的，我摇摇头，将那莲给了它，去炼鬼丹。

        药丹初成，我已累极，还没来得及给赤焰服下，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浑浑噩噩，眼尖的瞧见，那木簪朱衣的少年，眉眼间带着些大病初愈的疲态，更添了些病西施的风姿。他笑吟吟的瞧着我。

        我心头一喜，又晕了过去。

        阿爹阿娘这一去，半个月才回。到家时，他们瞧着疲惫。阿娘给了我一个铜铃，红绳戴在脖子上，便可如往常说话。我这才知，他俩这些日子，去天涯海角寻那，当初补天没用完的石头，给我做音石去了。

        我与赤焰的日子定了下来。阿爹高兴得不行，带着赤焰去九重华，赴那圣君的庆功宴。阿娘把我关在家里，往那白绢上绣花，做不完不许出门。在我万念俱灰之际，老鹿来了一趟，说是有客至，找我的。

        我感动的想哭。

        白海棠下，立着个戴珍珠耳环的端庄仙姑，年岁瞧着大上我许多。原来是真的有客至。

        她唤我义妹。还真是找我的。

        我有些恍惚。

        隐约间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义姐，阿娘怀我时睡不安稳，须东海的珍珠，臼里碾成粉，午睡时服下，好压惊。先老水主亲自送了来，阿娘见他身后跟着的孙女教养不错，便认了她做干女儿。

        便是这位仙姑，东海的长公主澜贞。我们家惯来小的让着大的，这一声义妹，我免不得拿出待姐姐气度，从此颇让着她。

        澜贞是来我这里避难的，她爹给她物色了门亲事，逼她嫁人。放在圣族，她确实早过了出嫁的年岁，从前也相过亲，只是对方条件她都不甚满意，次数多了，难免添了个挑剔的名声，更有些不好的流言，一来二去，有条件的也打了退堂鼓。她惯来是个有主意的，宁愿嫁不出去，也绝不将就。便耽搁到现在，成了个老姑娘。

        她爹急得不行，过完年，托熟人帮她寻了门婆家，初三，那小伙子便来相看。她见对方比先前几个还要不如些，一时来了气，当下甩脸子走了。她爹说了她几句，父女俩便吵了起来，情急之中话说的有些重，她爹打了她一耳光。

        东风隐隐，荼蘼花香。澜贞脸上泪痕未干，我安慰了她几句，愤愤道：“你爹怎么这样牛不喝水强按头”

        便让她在我这儿住下了。

        等到赤焰回来，我介绍他俩认识。我要跟着阿娘把花绣完，怕澜贞无聊，便让赤焰带她四处逛逛。白娟上的荼蘼花，我甫甫绣好了半片叶，澜贞说东海来了信，她爹病了，她须回家一趟。但又怕她爹逼她嫁人。

        这种事情，我是没什么好主意的，馊主意倒是有。便问她打算怎么办。她好似等着我问这一句，迫不及待的告诉我，她有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澜贞想找我借一借赤焰，陪她回东海，若是她爹逼她嫁人，便拿赤焰当幌子，说是已有了心上人。

        “小小，你千万别误会，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骗过这阵子。”她极力的解释着什么。

        后来，我懂了些，解释有时候真的是种掩饰。

        我告诉她，“我要问一下赤焰，他没意见，我便没意见。”

        澜贞一喜，“我问过的，他很愿意。”

        后来，我不知在东海发生了什么，赤焰回来后便闷闷不乐，愈发的不肯见我了。倒是澜贞又来过一趟，耳上的珍珠比上次更为耀眼，她说，她是来感谢我的，帮了她一个大忙。

        我道：“你该感谢的不是我，是赤焰。”

        我那时不懂，她这话中有话，后来想明白了，一切已经太迟。

        我那时，满心记挂着赤焰的事，心不在焉的招呼她吃了杯白海棠烹的茶。她似乎还要说什么，阿哞从外头回来了，咬着我的衣角便走。老鹿说，莲祠，出了大事。

        我只好将心事搁下，跟着老鹿，出了趟远门。

        这一去，耽搁了许久，等我回来后，赤焰不在菩提洞。

        长满白海棠的山坡，咕噜噜作响的水车，见底的溪潺潺，倒垂的瀑如练，澜贞悲痛欲绝的模样，跳了潭，赤焰跟着下去将她救起，两人浑身湿漉漉的，在劫后余生中，拥在一起，澜贞拿着赤焰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吻了上去，赤焰并没有拒绝好一对苦命鸳鸯

        老鹿衔着襁褓中的甫出生的孩子，口齿不清的愤然道了句。

        我听得明白，它说的是，“额去杀了这对狗男女，给你出气。”

        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我喉咙疼的厉害。我摇摇头，走向水潭，每一步都是心如死灰。我低低的唤了声，“赤焰。”

        声音沙哑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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