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舞台（五）

电刀不用贴近，它发散的能量就足以划破皮肤，而同时，高温又将伤口烫熟，封住血液。

        原本可以快速结束人性命的武器，在这番犹豫不决下，无异于对莉娅施加了双重疼痛的酷刑。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

        正前方，数把枪支对准了他们，激光瞄准的光点扫在她身上，她用仅存的理智压制着喉咙里挣扎的嚎叫，涕泪横流。

        “我不想杀你，但如果……”他低下头，声音中竟有些颤抖，自言自语道，“如果你现在就死在这里，未来也会有所不同吧？”

        不管未来怎样，她现在快要痛死了。

        如果她现在就死在这里，奶奶……

        不！可她还不能死！

        奶奶……奶奶还在等她回去！

        她还要治好奶奶的病，还要让奶奶住上大房子，她们约定好了，要让奶奶吃上真正的蔬菜和肉，她们要离开阴暗逼仄的蚁穴，离开那个吃人的世界！

        莉娅发出悲愤的哀嚎，犹如困兽做出最后的挣扎，她拼命地挣扎，但一切的反抗都无济于事，勒住她脖子的臂膀反而越收越紧，缺氧和疼痛带来的晕眩令她近乎昏厥。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玻璃像雪花一样碎开，莉娅感到一阵罡风奔涌，随着轰鸣声一同闯入的还有一辆悬浮在半空的飞行摩托。

        黑衣人被这一变故吸引的瞬间，激光弹道穿过房间，他反应非常迅速，松开莉娅，一个矫健的侧身翻滚，数道激光光束擦过他的右手手臂、腰侧和大腿，留下了数道血痕迹，大腿处的伤口最为严重，皮肤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肌肉的缺口清晰可见。

        他趴在地上，一时间没有动弹。

        莉娅重重地摔在地上，风顺着碎裂窗户的巨大口子吹了进来，她迷蒙地抬起头。

        蓝天白云下，金色的头发比太阳还要夺目，一身黑色紧身衣的海伦娜英姿飒爽，她悬停在离莉娅不远处，伸出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上来！”

        安保人员排着训练有素的队形，缓步上前。他们接到命令，要全力保护人质的人身安全，由于害怕误伤，莉娅在场的情况下他们都不敢轻易开枪。

        待莉娅上车后，飞行摩托自动弹出安全装置，将莉娅的腿和腰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坐稳了！”

        海伦娜仍是好意地提醒了一句，她一个甩尾，摩托朝着空中飞去。

        就在这时，车身陡然一歪，差点倾覆翻，莉娅吓得尖叫了一声。

        她紧紧抱住海伦娜的腰，侧头看去。

        黑衣人趁着摩托掉头的瞬间，闪身一跃而起，单手抓住了座椅尾部的钢架，风将兜帽掀开，吹散了他杂乱的海藻般的黑发。

        是他！

        莉娅大脑短暂宕机。

        海伦娜试图将黑发青年甩下去，在空中拐了几道惊险的弯。

        黑发青年不知拥有多么强大的毅力，死死抓住飞行摩托不放。

        在惊恐和阵阵强风的夹击下，莉娅似乎听到他对自己说了什么。

        “什么？”风声太大，她什么也没听清。

        令莉娅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先前束能激光对他造成的伤口竟然在逐渐愈合。

        “你到底……”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莉娅喃喃着，仿佛有一记重锤，敲响了大脑里的钟。

        只听“噌”的一声，激光擦着在高速飞行的摩托飞过，在轮毂留下一道弹痕。

        下一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完全对准了那只攀在车上的苍白的手。

        “啊！”伴随着莉娅短促的惊呼，黑发青年松开了手，她鬼使神差地想要抓住他，指尖擦过，那股滚烫的热量传来。

        “对不起。”

        她似乎听见有个声音这样说着，然后那个黑色的身影直直下坠，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哗啦！”

        湖水溅起水花。

        海伦娜载着她驶向远处。

        破碎的窗口前，风猎猎抚平阿尔曼衣服上的褶皱，他放下枪，有片刻出神。

        “呵，果然。”薄唇翕动，愠怒间又带着笑意，“不知道你们，有几个人幸运抵达了呢？”

        他下令道：“抓活的。”话音刚落，阿尔曼反悔了，“不，让他死。”

        =

        冰凉的光线透过仪器，在莉娅脸颊的伤口上轻柔地按摩着。

        “其实伤得并不深，”护士小姐姐说话的声音甜美又温柔，“电刀本身就有止血的功能，今天伤口就能恢复。”

        “我买来的时候，以为这玩意儿只有美容的功能。”海伦娜抱着手，好奇地弯腰凑近，仔细看了看，“唔……好像确实恢复得挺快的。”

        护士小姐姐笑了笑：“这款仪器本来也是用于伤口治疗，配合凝胶可以让皮肤快速再生。”

        这时，海伦娜的通讯器弹出一则讯息。

        “一位自称是阿尔曼·伊迪希斯的先生请求拜访。”

        随着电子管家的话语，画面中一辆悬浮车盘旋在穹楼外围，海伦娜动动手指放大画面，镜头推进，可以清晰地透过车窗看清车内的情形。

        海伦娜的红发男伴坐在副驾驶上，正兴奋地冲监控器挥手。

        这两个人怎么在一路？

        “让科林滚蛋！”

        海伦娜翻了个白眼，可立马又心软了，气鼓鼓的一口气呼开额前的碎发，发号施令：“算了，让他们进来吧。”

        末了还不忘冲莉娅娇媚一笑，“小公主，你的骑士来得真快。”

        “不、不是……”

        未等莉娅反驳完毕，海伦娜甩甩头发，就当没听见，出去迎客了。

        她故意把阿尔曼晾在一旁，和科林亲亲热热地腻歪了好一会儿，才像终于想起来了似的，领着阿尔曼到医疗室去。

        海伦娜不喜欢楼梯，包括电梯，她的私人穹楼上没有一栋高过二层的建筑，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的草坪、花园和泳池，几栋朴素的小房子掩映其间。

        从会客厅出来，穿过沿着草坪上的石板路，黄昏的太阳缓缓沉入云层背后，将天空染得通红，火光般映衬着二人的身影。

        海伦娜在一间白色小房子前停下脚步，从这个角度望向远方，不亚于在险绝高峰上俯瞰风起云涌。

        阿尔曼正欲推门而入，忽然听到海伦娜说：

        “把家族和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伊迪希斯，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一个贫民女孩呢？”

        阿尔曼眉峰微蹙，旋即换上一副如常的笑容。

        “或许是她比晶源还宝贵的心灵。”

        海伦娜不为所动，鼻息间喷出一道轻哼，似是在嘲讽他这番虚伪的言论。

        阿尔曼当然清楚这种敷衍的回答不足以取信于她，坊间有再多关于这位花天酒地的长公主的传闻，都不过是阵阵烟雾弹。

        也许只有他知道，这位目前看似已经被赶出权力中枢的大小姐，在未来结束和伊迪希斯家族的合作后，会成为他们家族将要面对的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

        但这不重要。

        就像河流会拐弯、会改道，但终将会流入大海，高傲的公主终会葬身战火，任谁也无法阻止伊迪希斯家族的崛起。

        思及此处，阿尔曼原本握拳在侧的手松开了。

        对他来说，尽可能地保证事情像原本应有的样子进展，是眼下最重要的任务。这是最省事最省力，同时也是最保险的做法。

        妄动了琴弦后，还能否弹出原本的曲调？

        阿尔曼不愿冒这个险。

        或者说，现在还不是冒险的时候。

        一切都是为了伊迪希斯，他们正将创造出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已落入家族手中的荣光被改道。

        见海伦娜久久未言，阿尔曼向她微微行了一礼，转身推门而入。

        =

        莉娅看着镜子里，脸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如果不仔细看，几乎辨不清那道浅浅的粉色印子。

        她不由得惊叹这些她闻所未闻的科技，忽而转念想起，在她生活的地方，受伤的人能接受卫生的包扎都算是幸事，她只是万幸中最最最幸运的那一个，遇到了善良温柔的阿尔曼，和慷慨的海伦娜。

        她突然有点贪心，如果有一天，如果可能的话，她能不能让更多人也拥有这份幸运？

        这样哈维太太就不用对着尤斯图因公受的伤长吁短叹，阿真不用拿着根毛巾按压伤口，苏西亚也不用整天担心艾力调皮受伤……

        护士小姐姐还在喋喋不休地叨唠注意事项，门上的风铃响了。

        海伦娜就喜欢这些复古的小玩意儿。

        进来的不是海伦娜，只有阿尔曼。

        他眸光闪动，面带笑意。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莉娅拥入怀中。

        宽厚又温暖，莉娅再次嗅到了雪松燃烧的气息，仿佛顶风冒雪的旅人推开了一扇小木屋，点燃的壁炉，冒着热气的红酒，还有苹果与蜂蜜做成的派，静静地等候着她归来。

        她的额头就靠在他的颈窝，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血液顺着脉搏在跳动，肌肤上的温度令她心颤。

        她不敢眨眼，害怕眼泪掉出来。

        孤独的心被人牵挂，这感觉竟是如此酸涩。

        他扶着莉娅的肩，将她扳正，仔仔细细地沿着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打量了一遍，然后又是一遍，在注意到那道粉色浅浅的印子时，他不禁皱起眉，伸出手，轻轻地抚摸。

        莉娅别过头，嗫嚅道：“护、护士说，擦擦药，很快就好了。”

        她怯生生地张望着，希望医学人士能站出来佐证她的话，可哪里还有护士小姐姐的人影？莉娅不免又涨红了脸，害羞地低下头。

        “没事就好。”

        阿尔曼松开手，掏出一个盒子，笑着递过来，用眼神示意莉娅打开。

        “是什么？”莉娅问道，既紧张又期待。

        打开来，是一枚银色的镯子，开口处的碎钻宛如碎裂的星辰，点缀其间。

        “这、这太贵重了……”

        阿尔曼不由分说，将手镯扣在她手腕上。

        手镯居然可以根据她手腕的大小自动调整，紧接着，碎钻组成的星星从手镯上徐徐升起，发出的光芒组成全息屏幕，提示莉娅进行初始同步设定。

        “这是……”莉娅惊讶得合不拢嘴。

        “通讯器，”阿尔曼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这样就不会掉了。”

        见莉娅还在发愣，阿尔曼又说：“其实我之前就想给你买个礼物，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担心你并不愿接受。”他飞快地补充道，“这个不算在经济合约里，以后也不用还。”

        他轻咳了一声，似乎也是在缓解自己的紧张：“主要是，后续关于节目的事宜，我们可能需要长期沟通。”

        莉娅笑了，他找了许多借口，就是害怕她拒绝。

        一想到这，心头就好似有只小猫，在一下又一下的轻挠，哀求着：“莉娅，你就收下吧，你就收下吧。”

        “谢谢你，阿尔曼。”

        听到莉娅这句话，阿尔曼这才放下心来，转而说起别的事情。

        “节目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从‘红桃a’调取了一段录像，顺便帮你向经理请了假，今天就好好休息，好吗？”

        莉娅红着耳根点点头。

        “另外，莉娅，有件事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再次鼓动，莉娅的手揪在胸口：“什么？”

        “从现在开始，搬出来住，好吗？”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目光中满是期许：“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我非常非常非常担心。”几个重音都落在“非常”上，“你现在居住的环境太……太复杂了，只有你搬出来，我才能保护你，知道吗，莉娅？”

        莉娅突然想起那个黑发青年，神色陡变，她问道：“那个人……抓到了吗？”

        阿尔曼轻轻摇头：“很抱歉，莉娅，这个人非常危险狡猾。我们识别了现场的生物信息，他的信息没有在任何一个库里。”

        不知为何，莉娅反而松了一口气。

        如果那个人被抓到的话，肯定会查到社区，她不想看到邻居被连累。

        并且——

        莉娅想起那个夜晚幽暗的灯光下，青年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现在回想起，当时他一直守在那，直到确认她安全进屋。今天也是，他一直重复着不想杀她，可为什么……

        莉娅心乱如麻，直到双臂一紧，她抬起头，阿尔曼紧紧握住她的臂膀，非常严肃地说道：“莉娅，你要相信我，这个人非常危险，你只有搬出来，我才能够更好的保护你，好吗？”

        莉娅没能立即给出答案，“可是……”

        好在阿尔曼手腕上的通讯器闪动着，暂时没有让她的犹豫伤害到阿尔曼。

        阿尔曼瞥了一眼，看到来电信息后，他松开莉娅，背身走到几步开外，对着那一头的人说了些什么。

        似乎是很紧急的事情，莉娅听见他说：“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回来。”

        和对方简短沟通完毕，阿尔曼转过身，不容置疑地说：“你考虑一下，我会派人来接你的。”

        风铃轻响，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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