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离开

手术很成功，只是三个小时下来，闫瑾的身体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手术室的门一打开，严琛被推出去，肖逸就立刻扑到跟前，又是亲自查看，又是抓着护士问情况，始终都没留意到门内的闫瑾。

        而闫瑾，看见这样的他，已比三个小时前，平静了很多。

        有什么呢？

        当初跟尤皓分开，可比当下惨烈多了，数不清的争吵之后，是不留情面的恶语相向，而现在，只需要安静地离开，这场自作多情的恋爱独角戏，也就可以落幕了。

        闫瑾想着，就准备回值班室，可刚走没两步，突然头一晕，就栽了过去。

        而失去意识前，眼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肖逸跟着医护一起，推着转运床头也不回的背影。

        “闫医生，闫医生，你没事吧？”

        回来收拾手术台的护士推醒了他，闫瑾回过神，发现自己靠着墙，坐在地上。

        “没，没事，就是太累了。”

        “需要我叫人来么？”

        “……不用，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闫瑾扶着墙，慢慢站起身，确定意识稳定了，才一步步往急诊走，可刚踉跄出了外科楼，眼前就又一花，还好，有什么人扶住了他。

        “瑾瑾？你，你怎么了？”

        这声音好熟悉，闫瑾想不起来是谁的，只觉得，应该是个认识的人，便也顾不得那么多，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依赖到了对方的身上。

        而承受他的尤皓，体会到这份依赖，当即心都化了，直接一打横，将闫瑾抱了起来，送进了自己的车里。

        透过后视镜，看着眉心紧蹙一脸痛苦的闫瑾，尤皓本想带他回自己在医院附近的公寓，可转念一想，又打转方向盘，往相反的方向开去。

        一个小时后，终于开到了锦翠花园，抱着闫瑾到了家门口，尤皓握着他的手，给门解了锁。

        时隔四年，终于再次回到这里，尤皓激动地差点没哭出来。

        在一起的一年多，这几乎成了他们的爱巢，虽然他并不常住在这，但一到周末，就会和闫瑾没日没夜地腻歪在一起。

        这里的角角落落，都留下过他们甜蜜的记忆，可惜，却被他自己亲手弄丢了。

        这四年，他一想起心都痛，却再没机会重回到这间公寓，以及，它见证过的属于他们的幸福。

        “瑾瑾，瑾瑾，醒醒，到家了，先洗个澡好不好？”

        闫瑾意识还模糊着，一点反应都没有，尤皓想了想，去浴缸放好水，直接把闫瑾脱光了，抱进盥洗室替他洗净擦干，才又送到床上。

        忙了一通，尤皓自己也出了一身汗，迅速冲了个澡，便也上了床，睡到闫瑾身侧，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瑾瑾，你好烫呃，是发情了吗？”

        在医院的时候，尤皓就闻见闫瑾浓郁的信息素，这会明知故问，是因为他的犬牙实在太痒了。

        自从分手，闫瑾的味道，他馋了快四年，却只能远远看着，看着他越离越远，甚至，还进了别的alpha的怀抱。

        想起那个人，尤皓就升腾起一股燥火。

        他们分手第一天，那人就横插一脚，之后，一直跟闫瑾暧暧昧昧，近一年，更是时不时出入闫瑾家，俨然一对热恋的情侣。

        尤皓不断收到侦探发来的情报，心里急得像被烤的蚂蚱，可又什么都不敢做。

        认识了二十多年，他太了解闫瑾了。

        一旦被伤了心，强取豪夺、死缠烂打、装可怜卖惨都没用，尤其是，身边还有个讨人厌的肖逸。

        所以，尤公子只能一边骂娘，一边疯狂搜集肖逸黑料，想从他身上下手，就算闫瑾暂时不原谅他，也好过让他跟肖逸如胶似漆。

        功夫不负有心人，耗了许久，终于让他找到，这位牛逼闪闪的学神身上，可以用来做文章的纰漏。

        最初，得知肖逸只有一段情史时，尤皓还挺失望，可当他看到肖逸有且仅有的前男友的照片时，眼睛一下就亮了。

        凭他对闫瑾的了解，这事要是捅出来，一定能有地震的效果。

        目标有了，弹药有了，剩下的，就是巧心谋划，让一切自然而然，怎么都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来。

        于是，又等了小半年，终于等到了今天的机会。

        一场“意外”的刹车失灵，原本，是想撞向肖逸，这样，既能暴露他跟老情人共进午餐，又能解解自己这些年的心头恨。

        谁知道，“意外”里竟又生出“意外”……

        受伤的成了肖逸的老情人，而更让他震惊的是，闫瑾竟然同意为老情人做手术。

        尤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匆匆赶到医院，藏在暗处，目睹了手术室外发生的一切，并在闫瑾晕倒时，及时出现。

        现在看起来，虽然有了个小插曲，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尤皓一边暗自复盘，一边把怀里滚烫的人儿搂得更紧了些，又在他白得发亮的额头上落下个吻。

        “瑾瑾，你这么难受，就别撑着了，让我帮你好么？”

        闫瑾没有回答，尤皓不知他是彻底没意识了，还是只是说不出话，想了想，便松开手，翻身下床，踢里哐啷一通翻箱倒柜，才又回到床上。

        “瑾瑾，家里的抑制剂都过期了，现在这么晚，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这次就让我帮你吧，好不好？”

        尤皓又偎在了闫瑾的身后，包裹着他微微发抖的身体，静默地等了几分钟，在确定闫瑾没有明确反抗的意图后，终于，心满意足地，再次品尝到了，他朝思暮想了四年的花香。

        闫瑾的身上，终于又染上了他的味道，尤皓兴奋得心都要爆掉，连着身体某处，也迅速有了反应，以至于，他都想干脆一鼓作气，将闫瑾彻底变成他的omega。

        然而，他不能，也不敢。

        一想到闫瑾清醒后，发现被他永久标记了，肯定二话不说就去洗线体，顺带把他彻底拉黑，尤皓就觉得，哪怕把自己憋死，也不能造次。

        于是，只好这样，艰难地抱着闫瑾，迷迷糊糊就快睡着了，突然听见了手机铃声。

        “小闫，你上哪去了？怎么还不回值班室？没出事吧……”

        “侯主任，瑾瑾没事，就是发情了，得请几天假。”

        “哦，行，请假没问题，他假都没怎么用过……诶，等等，你是谁啊？为什么拿着闫瑾的手机？”

        “我是他男朋友。”

        “啥？！”

        侯勇一嗓子嚎出来，把周围人吓了一跳。

        “你是他男朋友？他男朋友不是……”

        侯勇正问着，一双眼睛透过窗户，瞥见兢兢业业守在病床边的肖逸，话就自动打住了。

        虽然很有些莫名其妙，但通过今天这事，侯勇算是看明白了，肖逸和闫瑾，或许，并非传闻里描述的那么回事。

        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侯勇觉得，不是自己该过问的。

        “那你好好照顾他吧，这次应该挺伤的，让他多休几天。”

        侯勇说罢，便挂了电话，隔着门，又看了肖逸一眼，便赶回急诊楼了。

        而门内的肖逸，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只是麻木地盯着病床上昏睡的人，心情复杂。

        说实话，他并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严琛，毕竟，八年前的最后一面，是那么得混乱不堪。

        分个手，闹到进警局的程度，按理说，确实是该老死不相往来了，当然，过去的八年，他们也的确一点联系都没有。

        除了偶尔因为高调的安大小姐，在新闻上看到一些照片和动态，其他的，肖逸几乎一无所知。

        直到几天前，八年前熟悉的号码打来，肖逸这才知道，出国多年的严琛竟然回国了，而且，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约自己见面。

        最初，肖逸是有些犹豫的。

        毕竟，当年那件事，对他的伤害，实在太深了。

        从小到大，一路优秀的他，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挫折，不仅第一次品尝了败给别人的滋味，更是体会了，被最亲密的人背叛扎刀的彻骨恶寒。

        当初，被严琛分手后，他不断地怀疑，到底他哪里不够好，哪里比不上安婕，是家世、财力、能力、长相、性格？

        以及，为什么三天前还和他情意绵浓的爱人，转眼就能搂着别人睡，还纵容新欢将自己送进警局？这难道，就是人世间最可歌可泣的爱情的真相？

        这些问题，八年前，被严琛扎进他心底，许多年过去，始终没得到解答。

        所以，答应赴约，肖逸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给当年的自己，寻求一个答案。

        可没想到，一顿饭下来，肖逸才发现，他纠结了八年的答案，其实，根本没那么复杂，更上升不到“人间值得不值得”，只不过是，他爱错了一个人而已。

        过了八年，面前的这个男人，早已没了当年的少年英气。非常成熟，非常稳重，是世俗眼里精英中的精英，肖逸却觉得——

        无趣。

        想当年，他们并肩研究新药，默契地分工协作，看过成千上万的论文，翻遍整个图书馆的典藏，废寝忘食、和衣而眠，虽然一直没有大的突破，却拥有纯粹的快乐。

        而现在，那副金光闪闪的外壳下，却是个虚无的空洞，张口闭口都是资本运作，怎么让钱生钱、利生利，什么人生理想，都仿佛不值一提。

        当初，对于严琛突然背弃他，以及他们共同的目标，肖逸十分不理解，而现在看来，其实，与攀登、征服高峰的快乐相比，严琛想要的，从来都是乘着青云直达山顶。

        望着那张脸，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肖逸的脑子里，却都是几天前，闫瑾窝在他怀里，帮他核正实验数据的认真神情，严琛的话，他大多都没听进去。

        而到分别时，肖逸更是觉得，果真“相见不如怀念”，默默决定，以后严琛的约，不必再赴了。

        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一辆失控的车朝他冲来，肖逸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被严琛一把推开，而严琛自己，则被辗轧在车轮之下，整个右脚血肉模糊。

        震惊过后，肖逸手忙脚乱，一边打120，一边想要联系严琛家里人，却被他拦住。

        “不，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见面了，不然……”

        严琛紧张的神情，依稀还在眼前，肖逸因他舍身相救产生的一丝波动，便随之衰退了。

        看着病床上的人，手术之后渐渐恢复了生气，肖逸也松了口气——

        这样，等人醒了，他也能安心地说出，“以后，还是别再见面了”。

        这都多亏了他的小瑾……

        想到这，肖逸突然意识到，手术之后，他忙着顾看严琛情况，都没来得及跟闫瑾说上话。

        于是，跟值班的护士交代了声，就出了病房，赶到急诊值班室。

        “小闫啊？他回家了。”

        侯勇抬眼望了望肖逸，随口应付了句，就继续埋头写值班记录。

        肖逸一心只想赶紧见到闫瑾，丝毫没觉察到侯勇的冷漠。

        “那他的包怎么还在这？”

        “……”

        侯勇默默翻了个大白眼，这次头也没抬，暗戳戳怼道。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要不，少爷你自己打电话问问？”

        为了严琛的脚，肖逸紧张了一天，这会又累又困，对于外界刺激就麻木了许多，见侯勇这副态度，肖逸只当他忙，想了想，没再多说什么。

        一边往外科走，一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12点，便没打电话，而是点开了信息。

        刚打下“小瑾”两个字，肖逸想了想，又删掉，改成了“瑾宝宝”，这是他在亲热时，对闫瑾的昵称。

        【抱歉错过今天的约会，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明天师兄给你露一手。】

        发完，还觉得不够，又补了个爱心表情。

        收起手机，肖逸彻底松了口气，心里还盘算着，明天见着闫瑾，要怎么好好感谢他，买束玫瑰花，会不会显得太矫情……

        而十几公里外，被信息铃吵醒的尤皓本来就不爽，看到这条信息，更是血压飙升，二话不说，直接删除拉黑一条龙，把肖逸从闫瑾的网络世界里，消灭地干干净净。

        第二天，严琛彻底清醒了，肖逸便再次提出让他联系家人。

        “喏，给你找了个护工，我就先走了，这样，你就可以放心联系家里人来照顾了。”

        肖逸说着，就站起身，又替严琛掖了掖被角，便打算离开，却被严琛一把拉住。

        “小逸，你，你还会来看我吗？”

        望着严琛莫名透着期待的眼神，肖逸愣了愣，拂开他的手，挤出丝笑。

        “不了吧，你家人在，我来不方便，而且，为了你家庭和睦，咱们以后，还是别再见了。”

        似乎没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严琛怔了半天，直到肖逸都走到门口了，才突然又开了口。

        “小逸，我其实……当年，我，哎……”

        话终究没说明白，肖逸侧过身，看着严琛隐忍的神情，只道了句，“好好休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出了医院，肖逸很想立即见到闫瑾，毕竟到现在，闫瑾都没回他的消息，这实在有点不正常。

        可熬了一整宿，精神状态实在不大好，肖逸犹豫再三，还是先回了自己在医院附近租的公寓，快速梳洗整理了一番，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才赶到闫瑾家。

        可怎么敲门都没回应。

        “什么情况？”

        肖逸拧了拧门把手，有点懊恼，早知道，前天就该录入指纹。

        看着紧闭的大门，肖逸掏出手机，却发现，闫瑾的电话始终处于忙音，怎么打都打不通。

        这会他才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小瑾，你在家吗？快点开门，不然我要报警了……”

        一下又一下，肖逸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门框边的白灰都簌簌往下落，里面终于才有了响动。

        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肖逸立即收拾好了表情，甚至连手臂都微微张开，做好准备，一见着闫瑾就把他抱进怀里。

        凌晨那会，他守在严琛的病床前，困得眼皮子都打架，满脑子都是闫瑾又香又软的身体，想念他在自己怀里温暖充实的感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感觉，已成为了最能让他踏实的慰藉，越是在困乏中，越渴望，以至于，这会儿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然而，门一开，出现的身影，把他满心渴望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

        “你，你怎么会在这？！”

        看着穿着浴袍、一脸慵懒、分明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尤皓，肖逸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因为熬夜而发红的眼眶，更是染上了血色。

        “哟，这不是肖师兄么，大早上来有事？我们家瑾瑾还在休息……啊，卧槽，你他妈的闯民宅啊？！”

        肖逸24小时没合过眼，本来精神就恍惚，骤然受到这么大的刺激，一点跟尤皓废话的心情都没有，猛地推开他，就冲到了闫瑾的卧室。

        宝蓝色的床单被罩，还是前天他们一起刚换的，而宝蓝色里，那具他渴望的纤弱身体，以他熟悉的姿势，微微蜷缩地侧卧着，像只乖巧的小猫。

        要不是隐隐发散的沉香信息素，肖逸会以为，这只是过去一年中，某个他和闫瑾共度春宵后，旖旎又平和的温馨时刻。

        “小瑾，你，你发情了？为什么……”

        肖逸蹲到床边，大手抚过闫瑾苍白的小脸，想问沉睡中的人，为什么发情了不告诉自己，为什么让别人标记他，答案就自动跳进他脑袋里。

        昨天……好像……

        侯勇在急救站说的话，他当时忙着顾看严琛忽略了，此刻却变得异常清晰。

        “小瑾……对不起，我……”

        内疚像只无形的手，从他的心，一点点向上，扼住了解释的口舌，最后，化成一个想把闫瑾搂紧的拥抱。

        可他刚一张开臂膀靠近，闫瑾就开始不安地翻转，喉咙里还发出呜咽的低吟，本来惨白的脸色，骤然发红。

        尤皓一声冷笑。

        “没看出来么？瑾瑾不喜欢你的信息素，没事就赶紧走吧，别在这惹他难受。”

        肖逸抬起脸，疲惫的眼里，攒出依旧强势的火力。

        “那是因为你标记了他！”

        alpha信息素之间，天然就互相对立，所以，被标记了的omega，也会排斥别的alpha的靠近。

        这也就是为什么，绝大多数alpha，非常执着于标记自己的omega，说到底，都是基因里的占有欲。

        从前，对于这种低等行为，肖逸很不以为然。

        可此时此刻，闻着闫瑾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味道，曾经不屑的原始本能，不受控地迅速复苏，恨不能立即把闫瑾拎去洗干净，然后再深深打上自己的标记，看谁还敢觊觎。

        肖逸瞪着尤皓，眼里的火光始终不减，可尤皓却带着获胜者的容融自得，笑得肆意。

        “对，没错，可那也是瑾瑾同意的。”

        尤皓说着，踱到跟前，一把将闫瑾揽进了怀里，释放出足够的信息素，把肖逸的龙柏压了下去。

        闫瑾瞬间就安静了。

        “瑾瑾乖，没事的，不怕，我一直都在呢。”

        尤皓一边说，一边还轻轻拍打着闫瑾的脊背，动作、口气明明都温柔极了，可肖逸却觉得像撒了一把钢针，刺得他眼痛。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样的场景，和四年前他初见闫瑾那天，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他和尤皓的角色掉了个个儿。

        那个时候，他没想过，顺手的一次路见不平，会结下跟闫瑾后来的缘分，而更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自己反成了被“惩治”的对象。

        肖逸气恼地要命，可当下，似乎毫无办法。

        极有可能，是为了帮他给严琛做手术，闫瑾这次发情才格外剧烈，而在闫瑾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现在，闫瑾害怕他，因为他的靠近而不安、恐惧，却依赖着别的alpha……

        算起来，都是因果。

        看着此时格外脆弱的闫瑾，窝在尤皓的怀里，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碎了，肖逸就算难受得指节都发紧，还是决定先撒开手——

        一切，等人清醒了再说。

        踉跄站起身，肖逸自上而下看着尤皓，用冰冷的眼神，遮住心底的酸涩。

        “你，不许碰他，否则，我能搞死你，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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