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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情窦初开


“顾卿,你来说说,此文何解。”

        顾钦心神微顿,他发着高烧,乍安静下来,总不由得神情恍惚。许是路上受了些凉风,方才又和澹台阑翰旋了半天,现下只觉头痛得紧。

        他皱了皱眉,强撑精神看向书卷,眼神却透露些许迷茫。

        “你便是如此听早课么。”澹台阑神色轻凝,似是有些不满。

        宋隐察觉情况不对,连忙告罪,“殿下容禀,顾钦他体弱多病。许是旧疾发作,并未听清殿下所言,顾钦实非有意,还望殿下恕罪。”

        顾钦回了神,正欲说话,眼前却忽而昏暗了下,周围的景物都渐渐变得扭曲抽象起来。他略定神看向澹台阑,却瞥见了他脸上神情。

        不耐、厌恶、还夹杂着不屑。

        顾钦表情顿住,连带着赔礼道歉也哽在喉间。

        陆秉文不知顾钦为何忽而愣住,却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跪下告罪,“殿下,顾钦素来久仰殿下圣名。如今竟能与殿下同席,许是心下激动无以复加以至反应不过来了,还望殿下恕罪。”

        “究竟是心下激动,还是心生厌烦,孤自然看得清楚。”澹台阑冷嘲了句,面色不善。

        所有人都在糊弄他。

        顾钦未入地坤居时便是眉飞眼笑、灿若星辰。及至见了他后,便千方百计想着离开,唯恐避之不及。

        澹台阑轻阖眸。

        都是一样的,心底烦透了他,却又不得不对他假意逢迎。其他人虽不耐,却好歹还知道遮掩着些,不似顾钦这般肆无忌惮。

        他倏而轻笑了下,没关系,有人让他不快活,他便能让这人活不下去。

        澹台阑抬眸看向顾钦,眼神冷冽,其间闪过丝厉色。

        顾钦张开嘴,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像宋隐、陆秉文那般跪下,膝盖却怎么也弯不下去。

        他茫然地看向四周,周围学子莫不低头,偶有偷瞄向他的视线。

        兴奋、嫉妒、幸灾乐祸。

        顾钦收回了视线。

        他有些恍惚,连带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抽象、诡怪起来。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炸裂,吵得他头痛欲裂。

        【顾钦就是靠着家里,除了会营销还会什么?资源咖滚出娱乐圈。】

        【顾钦抄袭,顾钦请枪手,顾钦耍大牌,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吧。】

        【私生饭的儿子,顾钦和他妈都是杀人凶手。】

        “我没有的。”顾钦头晕目眩。

        “没有?”澹台阑极淡漠地抬眸,言语间却透出些许嘲弄。

        顾钦耳边又浮现出嘈杂的谩骂声,眼前是无数不堪入目的评论。他隐隐听到澹台阑询问,于是他强迫自己出声回答,语气却有些飘忽,“我不是故意的。”

        【顾钦妈妈真的是自杀吗,顾钦真的不知情吗,请求警方介入调查。】

        “我只是,”他喃喃,声音极低沉,“我只是,睡着了。”

        【发生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妈妈的状态明显就很不好啊,顾钦为什么不陪着她呢。】

        【顾钦真的没有心。】

        “我不知道,”顾钦语气迷惑,“我做错了么?”

        【粉转黑,想到我竟然粉了个杀人凶手,我就后怕。】

        【粉转黑+10086,我之前还挺喜欢他的,真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

        【我真的太失望了,顾钦太恶心了,杀人犯去死好吗。】

        许是顾钦表情太过迷茫,竟让澹台阑罕见地有了些许波动。

        莫非顾钦真只是不爱听学,并非存心糊弄他?澹台阑轻蹙双眉,却有些懒得追究了,“罢了,往后注意着些。”

        总之都是一样的,澹台阑心底却忽觉乏味,全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何必对顾钦多些别的期待。

        澹台阑眼神轻掠过顾钦,当真生得极好,尤其是那透澈的眼神,简直能直望进人心。

        可惜了这对玲珑目,人却还是一样的乏陈可善,澹台阑兴致缺缺地想到。

        顾钦却忽地脸色微变,他直直望向澹台阑,声音虽低却极坚定,“我不。”

        明天依然会到来,时间仍然在流动,世界并未停止转动,他的人生凭什么就此落幕。

        他不愿凋零。

        就算是带着沉重的枷锁镣铐;就算是背负无数的白眼讥讽;就算是黑夜中惊醒,忍受着质问诽谤,以及自己内心的煎熬,他也还是活着的。

        他不愿,败给幸灾乐祸者的戏谑、隔岸观火者的纵容、落井下石者的得意、以及人云亦云的流言蜚语。

        “我,或许不对,但是无错。”顾钦一字一顿。

        “顾钦,你是惊喜过度,发癔症了不成。”陆秉文语气焦急。

        澹台阑反倒眼神微亮,“让他说。”

        陆秉文面色惨淡。

        顾钦缓缓说道:“我不曾伤人,亦未做错什么。我只是,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些,”他表情绪忽而失落下去,眼神也黯淡了些,“这非我所愿,待我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做不了尽如人意,便是错么。”

        “生而不为圣人,无法臻至完美,无法满足世人期待,便是错么。那我不如你所愿,亦不愿如你所愿。”

        我的灵魂肆意飞扬,别妄想将我禁锢阻挡。

        宋隐抹了把脸,心下颇为震撼。

        顾钦竟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把“不学无术还死不悔改”这句话,解释成这般清新脱俗的模样。

        澹台阑却紧盯着顾钦,好半晌,都不曾从顾钦身上移开视线。他的指尖轻点沉香榻,心底却在暗自喟叹,就是这个眼神,像燃烧的火焰,热烈而又坚韧。顾钦便是如此清醒地走入黑暗,却又照得满室光亮。

        似是要灼烧到他心里。

        澹台阑掩住眼底暗澜涌动,倏地笑道:“荆使刺王,你解文竟解到秦阳身上去了。虽不切题,但总归是说得不错。”

        宋隐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顾钦原是在解文,他长舒了口气。

        周围学子见状,皆随声附和。

        “另辟蹊径,倒是有几分见地。”

        “顾钦不是个草包吗,传闻果真不可信。”

        顾钦抒发了心中郁气,自觉心下轻快不少,乃至于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他恍然听到有人说他草包,不由地出声反驳,“你才草包,你全家草包。我还会《时论》呢,我骄傲了吗。”

        宋隐刚放下的心,瞬间又吊了起来,“殿下,顾钦是神志不清了。他,他确实会《时论》,”宋隐实是想不到话找补了。

        “无妨,顾卿挚诚率真,倒是不失赤子之心。”澹台阑看向顾钦,眼中别有深意。

        顾钦却正是斗志昂扬,哪还顾得今夕何夕,他心中不喜澹台阑,便直言说道:“你倒是和《时论》一样。”

        澹台阑抬眸缓声道:“此话何解。”

        “都让我很想扔出窗外。”

        陆秉文脸色惨白,完了。

        澹台阑沉默。

        而后,澹台阑语气缓慢,眼神却极深沉,“孤本不欲参与太学之事,但顾卿既有勤学《时论》之心,孤便全了顾卿美意,你且将《时论》誊抄百遍。”

        “顾卿何时学好《时论》了,何时再来太学。”

        顾钦笑了,恣意而又张扬。烟火绽开湮灭,荼靡盛放颓萎,于热烈中消逝,方才美得肆无忌惮。顾钦亦是如此,他满不在乎、更无所畏惧。

        陆秉文心下不安,顾钦越是笑得灿烂,他越担心顾钦会说出些惊人之语。

        果不其然,只见顾钦朱唇轻启,语气和缓,“你让抄就抄,你以为,太学是你家开的?”

        陆秉文万念俱灰,实在是带不动。

        顾钦言行太过嚣张,倒让澹台阑觉察了异常。他起身将顾钦拉至怀中,伸手轻抚上顾钦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澹台阑皱眉,当即说道:“来人,快去宣太医。”

        他先前说宣太医,不过是见不得顾钦用“讳疾忌医”搪塞他。怎料,顾钦竟真病了,还病得如此厉害。澹台阑阖眸,莫非顾钦不是在搪塞他,不过是据实以告?

        顾钦忽地小声嘀咕:“你莫要动我的头,我还要长高。”

        澹台阑心下暗叹,顾钦是草包与否尚未可知,是个病秧子倒不假,还是个特别会演戏的病秧子。

        他先前与宋、陆谈话时,神情自若。询话之时,亦是对答如流。若非真烧得糊涂了,如此口不择言,怕是无人发现得了他的异常。

        “让太医都快些过来,他们还在磨蹭什么,磨蹭着等死么。”澹台阑看向侍从,面色多了些冷冽。

        “我想吃阳春面。”顾钦小声说道。

        他好像清醒了些,“我要回家。”

        于是他推开澹台阑,转身向门外走去。

        不过他烧得头晕眼花、手脚无力,摇摇晃晃眼见着就要摔倒。澹台阑心下微惊,再次将他扶住。

        澹台阑把人抱在怀中,方松了口气,他皱了皱眉,“乱动些什么。”

        空青见状,忙冲进地坤居。他边下跪边举起手中药盅,情急之下,便直接对顾钦低声说道:“少爷,你且清醒些,先将这药喝了。”

        他方才一路小跑从马车上取药,如今气息尚且不稳。

        澹台阑倒是揭开药盅,用指尖试了试盅内药温,所幸这药一直用暖炉温着,如今还未凉透。

        “苦,不要,”顾钦听见要喝药,又扭头闹了起来,“我要回家。”

        “喝了药就回家,喝了药还有奶茶。”菘蓝见状心中焦急又无计可施,只得在旁侧轻声哄道。

        顾钦半信半疑,接过药一口气喝了。

        前世他是大把吃药,这世,也常喝些补药。久而久之,竟是吃药习惯了。

        胡祥亦脚步急促入了地坤居,他方才一直侯在外间马车上,空青取药时给他讲了个大致,他当机立断便去向学监告了假。

        他来不及喘口气,直接跪下向澹台阑请罪,“太子殿下万安。我家少爷自幼多病,旧疾发作,言语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他日,安国公府必将亲自上门赔罪。”

        “万望殿下海涵。”胡祥再叩首,心如擂鼓。

        顾钦迷迷瞪瞪见胡祥跪着,便又挣脱澹台阑怀抱,上前扒拉胡祥,“你跪着做什么,你快起来,我要回家。”

        胡祥心急如焚:我的少爷,我的祖宗,你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菘蓝何曾见过顾钦这个样子,当即眼眶发红,上前将顾钦拉住,“少爷,我们马上就回家,你先乖乖坐好。”

        空青见状,也跪下告罪,“殿下若要罚,就罚小的吧,都是小的失职没照顾好少爷,才让他病得如此糊涂。少爷已然神志不清了,方才他虽口出胡言,却并非是他本心。”

        顾钦等人,老弱病残占了个大半,如今都这般苦苦哀求着告罪,景象当真凄凉得很。

        澹台阑被顾钦三番四次挣开怀抱,面色越发善,见状只得沉声道:“孤已让人去宣太医了,待太医看过,你们再回府吧。”

        胡祥连忙叩首,“殿下廓达大度,我等感激涕零。”

        “殿下如此体恤学子,是太学之幸。”胡祥心下稍安,再次拜礼,“今日之事,安国公府,铭感五内。”

        澹台阑颔首,他懒得听胡祥说些虚话,便转而向旁侧侍从历声呵斥道:“再让人去问问,这太医所是不是要孤拿着尚方宝剑登门,他们才舍得派人?”

        语毕,澹台阑又望向顾钦。

        顾钦已然烧得神志不清,如今正紧紧皱着眉靠在菘蓝肩上,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得紧,又乖巧得紧。

        他在心底暗叹了声,终归是栽了,栽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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