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茧

春野樱追过街角的时候，眼前已经寻不见日向雏田的踪影了。

        她慢慢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举目四望。

        这是木叶最繁华的商业街，街边各种店铺鳞次栉比、灯火通明，将整条街照得恍如白昼。即使已经入夜，依然是人声鼎沸，洋溢着轻松笑意的路人呼朋引伴，如游鱼一般穿行于人海，沉浸在热闹欢快的氛围中。

        相较之下，形单影只的她显得如此突兀和格格不入。一抹落寞悄悄袭上心头，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继续往前去找雏田吗？她现在肯定很难过，但是……找到了又能如何呢？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说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之语吗？

        “别放在心上，鸣人就是一个还没开窍的笨蛋……”

        “那些孩子们只是单纯把鸣人当做英雄来崇拜，没有别的意思……”

        或者是仿佛毫无芥蒂般给她打气，鼓励她向鸣人表明心迹吗？

        “对鸣人这个笨蛋，这么弱势可不行呢，打起精神上吧，把围巾和心意都好好传达给他！”

        这样的话，现在的她好像已经无法和从前一样泰然自若、无所顾忌地说出来了……

        面对雏田，那个一心一意喜欢着漩涡鸣人的女孩子，她本该和其他人一样乐见其成地送去助攻。因为看见雏田，就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那个同样卑微地跟在心上人身后只奢望他的目光能有一瞬落到自己身上的少女。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观感已然悄悄变质，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她并非毫无所觉，但那些难以言喻的负面情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心惊，下意识只想逃避。

        那么……要回去找鸣人他们吗？

        那个被女孩子纠缠还浑然不觉的笨蛋，明明在工作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但是在这方面依然迟钝得不行，一点也看不出人家少女怀春的小心思，不懂拒绝的态度想想就让人火大！

        所以，还是回家吧……

        她从混乱的思绪中跳脱出来，打定主意后背离繁华的街道，提步往昏暗的小巷里走去。

        远离了人群的喧闹，四下霎时变得冷寂起来，春野樱一时有些不适应。身处闹市时尚不觉得冷，此时凛冽的寒风从幽巷中呼啸而过，倒泛起几分刺骨的寒意和不自主的战栗。

        皎洁的月光轻柔洒下，透过树叶间的空隙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碎影。

        她举起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置于唇边，一边轻轻呵气一边揉搓，试图加速血液的流动让冻僵的手指重新温暖起来。呼出的气体在冰冷的温度下化为袅袅的白雾，凝结又消散。

        “樱酱——”

        一道熟悉的、略显急促的声音骤然打破了小巷的幽寂。

        樱循声回头。

        那个本该和朋友们好好待在拉面店里的人此时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出现在巷口，脸上是尚未来得及收敛的焦急神色，胸膛因剧烈的跑动还在上下起伏着。在对上她视线的一瞬，那双澄澈的蓝眸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迈开长腿快步向她走来。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他身后的万家灯火为他的身形镶上了耀眼的金边。她置身于黑暗，而他却不管不顾地携着夺目的光撕裂了无边的夜色向她靠近。

        待那人影行至身前，她才发现他的额头已经覆了一层薄汗。

        这家伙是跑得有多急啊，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居然都出汗了……

        “鸣人？你怎么……”

        他怎么撇下鹿丸他们自己过来了？还有那三个喜欢他的女孩子也丢下不管了吗？明明是他自己说要请人家吃饭的吧……而且，为什么来追她啊，就算要追也应该去追明显不对劲的雏田吧……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脑海浮现，将她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徒劳地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只剩欲言又止的沉默。

        漩涡鸣人在女子的身前站定，急促的喘息此时已经稍稍平复。面对女子迟疑的神色，他轻柔但坚定地缓声道：“我来送你回家。”

        不是含有征求意味的“我能送你回家吗？”，也不是略带小心试探的“我送你回家吧？”，而是一句明确的、肯定的陈述句，好像只是在告知她他的决定。

        春野樱神色微怔。

        她突然意识到，不管是从前的少年还是如今的七代目火影，他在她面前总是乐于表现出温驯顺服的一面，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兽在面对信任的人时总是没有防备地袒露出柔软的腹部，毫无脾气地任人揉搓。

        她并非没有见过他展露作为火影的强大气场，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周边的人对他悄然改变的态度。但在春野樱的面前，漩涡鸣人从来不摆火影的架子，甚至可以说是刻意保留了从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相处模式，以至于在她的潜意识里，他始终是那个陪伴在她身边，任她予取予求的少年，而不是高高在上、令人望而生畏的火影。

        这其中颇有几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仗着被偏爱而有恃无恐的意味。以至于如今他只是稍稍显露出一点强硬的姿态，她便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口中貌似如常地说着要送她回家的话，但却并不像平时那样带着嬉笑的表情找各种借口对她软磨硬泡，反而敛起眉眼，用幽深的蓝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张因岁月的雕琢而显得愈发棱角分明的脸上一旦失去了笑意，那些没有被刻意收敛起来的威压和气势便扑面而来。

        莫名地，面对这样有些陌生的鸣人，她无法像平时那样肆无忌惮地说教或是用随意的借口来敷衍。

        而眼前的男子显然也并不是真的在等待她的回答，在说完那句要送她回家的话后，他丢下一句“走吧”便率先向前走去。

        春野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习惯性地与他并肩，走在了他的左边。

        一路无话。

        春野樱的思绪还停留在身边人一反常态的表现，她想起自己之前让他去送雏田时他的反应，两相对比下不由有些郁闷地轻声嘀咕：“说什么送我回家……雏田很厉害，难道我就很弱吗……”

        赌气般的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春野樱瞳孔微微颤动，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莫名其妙拿自己和雏田对比，莫名其妙在意他对待她们之间的差别……

        春野樱心虚地用余光偷偷瞧鸣人的反应，暗自祈祷他没有听清自己的胡言乱语。

        然而事与愿违，漩涡鸣人显然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偏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她，从刚才起便显得有些严肃的神色柔和下来，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不，我比谁都清楚樱酱的实力。只是，我总是会忍不住担心……所以……就当做是我的杞忧吧。”

        春野樱仿佛被他灼热的视线烫到了一般，颇为不自然地别过脸，垂下眼睫，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到了公寓楼下，心神不宁的她匆匆和漩涡鸣人道别完就要转身上楼。

        一只手拉住了她。

        她第一次发现男人的手原来这么大，大到足以将她的手完全包覆住。似乎是察觉到她手指的冰凉，干燥温暖的大掌轻轻摩挲，试图将自己的热度传递给她。

        春野樱心中一悸，不自觉往后缩了一下，但那只宽厚有力的大手却纹丝不动。她眉宇轻蹙，无措地看向这只手的主人，暗暗使力往外抽离，这次她成功地逃离了大掌的桎梏。

        但与其说是她抽出来的，倒不如说是男人主动撤去了掌控的力道。

        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漩涡鸣人这样想着，收回的手顺势拉开了外套的拉链，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粉色的纸袋。它似乎是在怀里放了很久，被衣物摩擦挤压而显得有些皱皱巴巴的。他有些羞赧地将它递到了春野樱身前。

        “这是什么？”

        “……圣诞礼物。”刚才还气势迫人的男人此时倒仿佛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在女子不解的目光下，显得有些拘谨和扭捏地解释道，“你们女孩子不是总说，圣诞节要送礼物……什么的吗……我凑巧看到觉得很适合樱酱，就……”

        春野樱杏眼微睁，自然联想到了那个被精明的商家炒作出来的“圣诞节要给喜欢的人送礼物”的所谓习俗。但是——

        鸣人他……知道这个举动所代表的含义吗……

        伸出的纤指在即将触碰到纸袋时倏的一顿，难以抑制地微微蜷曲起来。短暂的犹疑后，还是在漩涡鸣人难掩期待的目光下接过，小心打开。

        那是一双纯白的、毛茸茸的连指手套。

        春野樱拿出其中一只，伸手套了进去。细白纤长的手指隐没在白色的针织物中，变成了一个圆乎乎、胖嘟嘟的小拳头。手背的位置还缀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兔子脑袋，颜色和自己的樱发如出一辙。内衬更是贴心地缝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绒毛，软软地贴合着手部的皮肤，将寒冷隔绝在外。

        她看着这双可爱、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幼稚的手套，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鸣人，我是三十岁，不是三岁诶。”

        “……不喜欢吗？”

        女子的反应让漩涡鸣人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礼物是否合乎她的心意，即使故作镇定，垂在身侧不自觉摩挲着裤缝的手指和闪烁游移的眼神依然泄露了他内心的忐忑不安。

        “不，很喜欢！”看着眼前的男子又恢复到记忆中略显笨拙和有些傻气的样子，春野樱只觉得似有股暖流悄悄流进心里。

        不管怎么变，鸣人还是鸣人。

        纤浓的眼睫似振翅的蝴蝶般轻颤，清凌凌的碧眸仿佛化开了霜雪之后的纯净湖水，她唇瓣轻启，声音是不同以往的婉转柔和。

        “谢谢你，鸣人。”

        “……嗯！”漩涡鸣人心下一松，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和平日别无二致的灿烂笑容。

        “三十岁也好，三岁也好，只要是樱酱的话，怎么样都好。”

        又来了！

        春野樱脸上一热，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吐槽。

        总是轻而易举地说出一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搞得别人心慌意乱之后自己却摆出一副无辜懵懂的表情，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有多暧昧啊！

        “樱酱。”

        并不清楚女子心中所思所想的漩涡鸣人沉凝片刻，抿了抿唇，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般略显郑重地开口。

        “嗯？”

        “可以等我这一阵子吗？等我把手上的事情解决，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如果说少年的喜欢是一眼心动后开出的花朵，热烈而纯粹地肆意生长，只为赴一场山野烂漫的花期。那么成人的爱意便充满了隐忍和克制，在现实和责任的层层加码下，变得愈发沉重而无法再轻易宣之于口。

        他曾在不同的人面前坚定而坦然地承认过自己的感情，但却唯独不敢对她说出自己的心意。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再开朗自信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变成畏首畏尾的胆小鬼。

        以前的他囿于他们之间定下的一生的约定，自忖在完成前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也不愿让自己的情感成为她的束缚和烦恼，唯有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注视着她，将她放在心上珍之重之，以性命相护，盼她一世无忧。

        后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约定终于实现，他却又被套上了责任的枷锁，不得不将那份感情再次压下。

        他本不介意以这样的关系继续守护她，只是现在有人妄图以联姻之名来捆绑他，连他守护的资格都要无情地剥夺，这种事，他绝对不能容忍！

        因为宿命或是利益什么的而不得不和不喜欢的对象结婚，怎么想都很奇怪吧。虽然他在这方面也并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他想象中的婚姻应该是像他父母那样，相互喜欢、彼此中意。

        所以，请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联姻的事情解决之后……到那时候，我才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将那份埋藏了许多年的心意告诉你。

        春野樱在男人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惶惑的神情。他的脸上褪去了以往的嬉皮笑脸和漫不经心，无比专注认真地凝视着她，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就像看似平静的海面，实则眼底翻滚着危险的暗涌和漩涡，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

        她的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一直在逃避的念头就要呼之欲出。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压抑在心底的、让她心烦意乱的猜测和想法如同被春风撩拨后的野草，肆意蔓延、疯长。

        无法再视而不见了，她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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