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民主与科学

孔淡卿听着教室内的讨论，面上的沉静与淡定甚至让张建豪都开始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冤枉了她。

        孔淡卿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继续道：“同学们，三人成虎的典故想必大家都清楚。但凡是一种谣言，越传越久，到最后就会变成真理。如今我本人站在这里，你们宁愿相信一个从中间捣腾过数遍的话，为什么不来询问一下我本人呢？”

        “是啊，咱们可以问她呀！”

        “那就请孔同学给我们解释一下，你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些话吧！”

        “好。”孔淡卿笑道，“今天我就告诉大家，——我的确说过这些话！”

        “什么！你们听听，她既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凭什么还能来北大！”

        张建豪也冷笑一声，震声呼喊道：“同学们，你们看，她自己都承认了！她就是崇洋媚外，包藏祸心的汉奸。孔淡卿滚出北大！”

        张建豪与郭新志一样，平日里在学生中话语权较重，但凡要选学生代表，必定有他们两个。因此张建豪的话一出，在教室里面的同学都纷纷追随。

        “孔淡卿滚出北大！”

        甚至还有外面的同学站在走廊上，挤在门口看热闹，跟随他们一起呼喊。

        “孔淡卿滚出北大！”“北大不欢迎汉奸！”

        郭新志虽然对孔淡卿也有气，但看在她是一个女孩子的份上，还是试图阻止带节奏的张建豪。

        “健豪，你们先停下，此事我们报给仲隐先生再议。”

        张建豪甩开郭新志的手，“有什么好报的，人活着难免要向现实低头，我们把她赶出去，先斩后奏，这也算是为北大清除毒瘤了！”

        “好一个人活着难免要向现实低头！”

        孔淡卿突如其来符合了张建豪一句，让同学们不知所措，逐渐安静了下来看着她。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境地，孔淡卿又怎会惧怕这些怒视呢。

        “人活着难免要向现实低头，这句话堪称人间真理。”孔淡卿轻笑一声，“那请问张同学我说出那番侮辱国内学校的话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孔淡卿也并不在意张建豪的回答，问完就自答道：“我从君澜女子高中辍学时，正是两年前，那个时候姓袁的在□□，全国的高校，包括咱们的北大，课堂上都充斥着赞美帝制，鼓动复辟的声音。请问同学们，那个时候的你们，那个时候拥护新思想新文化的你们，是否愿意在这样的学校里面学习呢！”

        随着孔淡卿的话，安静的众人中又有一阵骚动。

        “我不知道你们的想法，但至少，我，孔淡卿，是不愿意的。”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动乱的时刻，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学不成学，那种时候国内的就学环境无法满足我，所以我想要出国留学，把外面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风气带回来，请问我何错之有？”

        “仲隐先生曾留学日本，在那里结识了现图书馆主任乐庭先生，世和先生也曾在英国留学，咱们的校长周振先生也是在国外留学多年，他们能将外来的先进的文明的文化带给我们的国家，为什么我就不行了呢！”

        孔淡卿说着话，目光直视着张建豪，只见他眼神躲闪，看似强硬地辩道：“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可他身边的周全却小声地说了一句：“可是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

        张建豪怒瞪他一眼，“你可闭嘴吧！”

        孔淡卿笑道：“为什么要闭嘴。正如方才你们在课堂上和先生争辩的那样，北大的学风校风本应该是兼容并包，宽容乃大。针对一个观点，出现不同的声音那是理所当然的存在，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看法与别人不一样，就要闭上我们的嘴巴，变成一个哑巴，关上我们的耳朵，变成一个聋子呢！”

        “说得好！”孔淡卿的话越说越有力量，所有的同学都忍不住纷纷鼓起掌来。

        郭新志更是走上讲台，给孔淡卿深鞠一躬，道：“我为我之前对你的怀疑道歉。孔同学，对不起。”

        孔淡卿回了一礼，“不必客气，孔子云，人不知而不愠，乃真君子。我虽是一女子，但也愿意学习君子之风。”

        说完，她又看向所有的同学们，“荷马曾在诗中说道，‘如今我们回来了，请你们看分晓吧。’今天，我就借用这句话，送自己，送给在场的诸位，也送给现在的北大。如今我们回来了，请你们看分晓吧。”

        话落，掌声又更激烈的。

        孔淡卿在这样的掌声中深深一鞠躬，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说得好！谁说女子不如男，今日我算是在我们北大见到了一位巾帼啊。”

        众人停下动作，看向门口站立着的人，鞠躬道：“周先生好，仲隐先生好。”

        周振和仲隐回礼，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如今我们回来了，请你们看分晓吧。看一看我们这些新青年人的力量，看一看新思想新文化的力量，也看一看咱们新北大的力量。”

        “仲隐啊，你听说孔同学被质疑，急急忙忙请我来当救兵，其实不然，你这是变相地向我推荐一个英才啊，还是女英才。”周振看着仲隐，打趣道，“当代花木兰，真是了不得，了不得。”

        仲隐有些骄傲，语气更是略带得意，“既然周公都说是当代花木兰了，那便是吧，咱们啊，都听周公您的。”

        但孔淡卿却不敢这么嚣张，有礼地道：“多谢周先生夸赞，学生认为，成为当代花木兰还不够，我们女学生们应该成为的是镇守娘子关的平阳昭公主，做到妇女能顶半边天。”

        “好，好，好！”周振听到这话，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其的感慨和赞誉，“朝阳初升晨光灿，此不轻狂枉少年。理当如此！”

        说着，周振又看向其他的同学，道：“我认为，不人云亦云，是北大一直坚守的学风。孩子们啊，不管遇到什么，咱们没有证据，不理解实情，便不能随意评论，你们可懂？”

        经过孔淡卿的这一番讲演，又听到校长周振先生的教诲，所有的学生包括仲隐都微微鞠躬，“学生明白，多谢先生教诲。”

        张建豪跟随着其他人鞠躬，再抬头时看向孔淡卿的眼神十分复杂。

        难不成他表妹说的话真是在诽谤诋毁她吗？

        但事已至此，所有人包括教授们都站在了孔淡卿的那一边，张建豪也无力挽回，只能是走出一步，弯腰对孔淡卿道：“孔同学，我为我之前的无礼，以及不明是非，对你道歉。对不起。”

        哪怕被众人指责，心里再不忿，在这些教授们的面前，也为了表现自己的深明大义，孔淡卿都只好回礼表示原谅。

        “严重了，希望我们以后还可以做好同学，好战友。”

        纷纷扰扰的闹剧伴随着上课铃声终于结束了，孔淡卿上了一节课，总算明白为什么北大会成为新思想新文化的标杆了，为什么文学改革运动的倡导者们都愿意扎根北大了，也明白为什么百年后的北大录取分数线那么高了……

        课后，孔淡卿兑现承诺，叫上了周全，郭新志以及夏忠勋三人，至于为什么不叫张建豪呢，一来是孔淡卿心里的确还憋着气，二来许是张建豪也没脸见孔淡卿，下了课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反正没有碍眼的同学在，孔淡卿这顿饭吃得很爽。

        其实北大的食堂并不简陋，三菜一汤总归是有的。但这段阵子军阀混战，兵荒马乱的也的确不能够保证所有学生都能吃上好的。

        尤其是那些在课后还喜欢开开会议，讨论讨论学术的同学们，那就只有榨菜就馒头了。

        周全手里拿着那个鸡蛋，发表了无数赞美和感慨后，终于在郭新志和夏忠勋的强制下，把它吃掉了，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悠悠长叹一口：

        “能慰我周全之五脏六腑，此鸡蛋也不枉此行啊。”

        孔淡卿崩了好久的沉稳人设终于破裂，噗的一声大笑了出来。

        “那周全兄，不如把我这个鸡蛋也吃了吧，让它们在你的肚子里做一双难兄难弟。”

        周全连连摆手，“诶，说好的一人一个，我怎么能公报私囊，多吃一个呢，不可不可。”

        “那既然如此……”孔淡卿拿着鸡蛋，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代劳吧。”

        她手中的鸡蛋就被人取走，在桌上一敲，蛋壳瞬间破裂，手指随意的拨动一下，白嫩嫩的鸡蛋就露了出来。

        仲隐把鸡蛋一分为二，递给旁边的人，“乐庭兄，咱们北大的巾帼奉献出来的鸡蛋，你可必须吃下去啊。”

        孔淡卿三人连忙起身，“仲隐先生好，乐庭先生好。”

        仲隐吃着鸡蛋只是随意地摆摆手，乐庭笑着让他们重新坐下，“别客气，我和仲隐先生刚吃完饭就看到你们在这谦让鸡蛋，一时好奇，就过来瞧瞧。”

        说着，看向孔淡卿，“看来这位就是咱们北大新来的巾帼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孔淡卿今日已经对“巾帼”二字麻木了，但从这些文学改革运动倡导者的口中听到，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乐庭先生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孔淡卿。”

        察觉到小姑娘的脸皮薄，乐庭笑了笑，“多谢你的鸡蛋，改明儿和新志他们来编辑部玩。正好让你们的师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仲隐立马反驳：“你邀请人家，怎么要我家做饭啊。”

        “你吃了人家的鸡蛋，她吃你顿饭怎么了，谁让你夫人手艺好呢。”乐庭拍了拍仲隐的肚子，拉着他往外走，“行了，别耽误学生吃饭了，咱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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