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那天晚上，林书默提着吃食走进病房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蜷坐在病床上的江李。
江李瘦削瓷白的手指愣愣地握着手机，正眼神麻木地看着屏幕，却被他那声轻轻的开门声吓得浑身一抖，一个没拿稳，手机屏幕朝下直接掉在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扰得一边沉睡中的刘震无意识的“哼哼”了两声。
林书默走上前将地上的手机捡起，屏幕已经摔得粉碎，裂痕像一张张繁复的蛛网，仿佛在捕食着黑夜中的蝇虫。
他刚直起身就对上了一双无神的眼，林书默一时哑口，看着江李的神情，虽有些不明心中也有担忧，却没有出声催促，等着江李自己慢慢回神。
江李动作有些僵硬的从林书默手里将手机接过，上方陈安的信息一条接一条的发来，他却一眼都没看，径直关了机，把手机塞到了枕头下。
林书默见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江李轻轻笑了笑，举着手中的袋子：“江先生，吃点东西？”
江李看着林书默手里香气扑鼻的袋子，有意不想在他眼中表露的太过于愁闷，烦扰与不安暂时压于心底，点滴打完后吊针已经取了，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轻轻应了一声。
林书默：“去阳台吧，在病房吃的话会有味道，你们晚上睡觉会闻着难受。”
江李点点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就翻身下了床，默默地穿上鞋子率先朝阳台走去。
今天的夜空繁星灿烂，一闪一闪的，一颗比一颗明亮，却没有看见月亮。
江李正迷茫地在满天找着月亮，肩上却突然一重，整个人被包裹住，周身刚泛起的一丝冷意就被遮盖掩去，一阵饭菜扑鼻的香气从身后窜入了鼻间，还夹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冷香。
他回头去看，是林书默给他披上了自己落在床上的外套。
林书默眼中笑意温润，整个人在星光的映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显得格外清风霁月，面容如上好的白玉一般：“现在的汉城晚上还是有些冷的，江先生不要着凉了。”
江李看得有些怔了，他向来知道林书默生的好看，可是此刻的他却仍然被吸引得移不开眼，只能极力掩饰着自己眼中的贪婪，默默注视着他。心里涌出一个念头：
他不需要找月亮了，月亮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目不转睛地看着林书默将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个个的往阳台围栏上摆，还递给他一副碗筷，他忍不住心痒难耐地抿了抿嘴，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细胞都在疯狂叫嚣，险些要按耐不住。
只能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大口地吃着，不敢再看林书默，胃中随着热乎的饭菜而变得逐渐舒适。
林书默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江先生慢点吃，头都要埋进碗里了。”
江李没有说话，继续低下头猛吃，而他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一瓶已经松了盖的牛奶被放在了自己的左手边，他不由伸手摸了摸，还是温的。
“吃急了对身体不好。”林书默说。
江李默默拿起牛奶轻轻抿了一口，四月汉城的夜是有些凉，可是手中的牛奶仿佛烫如炽铁，他的手指紧紧握在上面，十指连心，于是连带着心脏好像也在滚烫地跳动着。
他偷偷看着眼前的林书默依然举止文雅地在细嚼慢咽，察觉到他的视线后还对他礼貌地轻轻一笑。
看着林书默脸上客气而疏离的笑，于是江李啄了一下牛奶，又抬头多看了一眼，随即便像逃避似的移开了目光，陷入了自己无尽的沉默中。
这个世界上，只有江李知道自己心中的海啸，而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自己是如何想着林书默才得以度过的，此刻的自己又是如何忍耐，才让爱意不会暴露的太明显。
暗恋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必须要求对方会有所回应，这是一个人的感情，所有的苦楚疯狂难过不堪，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他喜欢林书默，渴望靠近林书默，却不敢再奢求别的。
这是一场不需要林书默知道的感情。
身前的林书默仍然带着点点笑意，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突然说道：“江先生，你知道吗，我刚才在楼下遇到了一只野猫。”
“恩？”
“它又瘦又小，浑身毛发还脏兮兮的，一点都不可爱，可是它虚弱地朝我叫了两声后，我当即就心软了，给它买了牛奶”他看向江李捧在手中的牛奶，“就是跟江先生手中的这瓶一模一样。”
“可是我站在那，它不敢靠近牛奶，所以我只好躲得远远的，看着它在确认没人的情况下慢慢靠近了那瓶牛奶，喝饱后开心地在地上打了个滚，我因此也很开心。”
江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一时之间不太理解林书默说这段话意欲何为。
林书默也看了他一会，才垂下眼接着说：“江先生，医院中有很多小猫，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尝试喂一次，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恩我的意思是也许你可以尝试做一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我与江先生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每次见到江先生时，或许你自己都未曾注意过——你总是眉头紧锁的模样。”
“我知道我这些话可能有些逾矩，但是我希望江先生能够开心一点，就当作是那些花的谢礼。”
短短的几句话令江李有些微怔，手中牛奶的热气突然似乎化作了雾上涌，氤氲了他整个眼眶，可是牛奶只是温的，也没有那么浓的雾，那是他的泪意涌动。
身边突然发出一阵轻轻的窸窣声，好像是什么被打开了，他不禁偷偷望去。
他看到林书默将奶糖慢慢放进了嘴中，微眯着眼朝他浅浅笑着，“江先生，也很谢谢你的奶糖，虽然饭后吃糖并不是一件健康的事，但是它真的很甜，我很喜欢。”
江李没有回答。
2007年6月25日
我的父亲瞒着母亲来看我了
他对我其实很好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婚
而我的母亲为什么如此厌恶他
他们当初是因为爱情结婚吗
然后因为不爱所以离婚吗
我不懂
可是我也想跟他结婚
可惜这在华夏不合法
但是偶然做做白日梦
也是件不错的事
2007年6月26日
我今天看到他吃雪糕了
是我没吃过的
我想亲他
尝尝是什么味道
2007年6月27日
马上要放暑假了
母亲问我暑假想干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好
似乎我现在的日常就是学习
以及看他、想他
晕
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2007年6月29日
一想到我暑假两个月都看不到他
我就难受得不行
于是我从学校排名榜上撕下了一张他的照片
我不知道摄像头有没有拍到我
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受到责罚
可是我拥有了他的照片
于是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2007年6月30日
我想把那张照片裱起来
又怕被人发现
可我真的好喜欢他
于是我在所有衣服的内侧
最贴近心口处的地方
缝了一个小口袋
把照片放在了里面
好像贴在了心上似的
就是手指被针扎破了
流了一点血
还有点疼
2007年7月1日
我又写了数封情书
我知道它们永远不会被送出去
但我乐衷于此
它们跟我的一箱草稿纸堆在一块
不会有人去翻阅它们
它们藏匿着
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2007年7月2日
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猫
落不完的雨幕下是脏兮兮的我
有人在喂我喝着牛奶
我在梦中看不清楚他的脸
可是我知道那是谁
我只会梦到他
2007年7月3日
今天是属于高一的最后一天
我看到他顶着年级第一的光环
站在演讲台上发言
身边的人都在安静地倾听他的演讲
我也认真地看着他
正如第一次见到他时
只消一眼
我就心动不已
江李的高一也在这一天，正式的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舒莹莹便来准备照顾两位病患。
可是江李确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心里也想着给两人创造一个独处的机会，于是在刘震无措又紧张的眼神下轻轻拍了他的肩以资鼓励，又跟舒莹莹打了个招呼，就找了个借口躲出了病房。
他有心想去找找昨天晚上林书默口中的那只野猫，于是江李走过过道，穿过各个科院，在医院食堂和一些偏僻的角落找遍了，可是那只野猫就跟不存在似的，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只好坐在椅子上固执地等啊等，等到太阳落山了，雨都落下来了，他见到了很多野猫，可没有一只像林书默形容的那只。
林书默那天晚上查房的时候，江李正从外面跑进来，浑身淋得湿透了，雨水顺着裤管往下不停地滴着。他才刚站定了一会，地上就已经积出了小片水洼，湿漉漉的黑发紧贴在头上，他的怀中似乎捂着什么，一身狼狈地看着林书默。
刘震咋呼的声音顿时响起：“老江！你咋淋成这样了？你这身架子还敢淋雨？”
林书默也皱起了好看的眉。
江李垂下眼，进门脱下湿答答的外套，露出了怀中一直护着的东西——一整束干燥美丽的满天星。
刘震：“我靠！就为了买束花你淋成了这样？老江你真是不要命了吗？”
江李置若罔闻，只是将怀中的花双手轻轻捧起举向林书默：“今天的花”他顿了顿，有些失落地说，“有些迟了。”
林书默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雨水，一时间没有去接那束花，心中不禁有些生气，他生气的是江李完全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花很漂亮可是外面雨很大。”
江李轻轻摇了摇头，他听懂了林书默的意思：花很漂亮，可是外面雨很大，为了一束花去淋雨并不值得。
“林医生，这并不冲突，你昨天说让我去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我觉得送给你花我就会开心，即使淋了雨我依然开心。”江李突然笑了一下，“我失落是因为今天的花迟到了，现在的它没有了清晨最温柔的露水，也不能从早上就带给你美好，所以我希望你今天能有个好的夜晚。”
林书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才从他的手中接下了那束花，认真地看着他略显严肃地开口：“江先生，我很高兴你因此而感到愉悦，可是我希望你以后能优先自己为主，能为自己的身体负责，浪漫的事物固然可爱，可是身体健康才最重要。”
江李愣愣看着他，没有做应答。
“江先生快去换身衣服吧，不要着凉了。”
江李听话地拿起干净衣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厕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犹豫着，却没有说出口。
林书默抱着花轻轻摇头，转身后却对上了从刚才起一直异常沉默的刘震视线。
那道视线把他从上到下的仔细审视了一番，刘震的眼神有些奇怪，看的林书默有些莫名。
刘震似乎有些迟疑，一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直到突然冒出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林医生您之前是汉城一高的吗？”声音有些小，像是不想被第三个人听见一般。
“嗯？是的。”林书默应道。
刘震猛然一顿，一只宽大的手不敢置信地捂住额头，感觉似乎有什么惊天大秘密，要即将在他面前展露出来了，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您您知道江李之前也是汉城一中的吗？后来才转到我们汉城四中。”
林书默不明所以，却仍然点了点头：“恩，我知道，江先生有跟我提过。”
刘震确定了这个秘密，瞬间就有种怀揣着最大机密的使命感，也不敢再问了，怕暴露了什么不敢说的话。
这两句问话却让林书默有些疑惑，他看着嘴巴抿成一条线的刘震问：“怎么了吗？”
刘震在默默地在心里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顶着林书默愈发困惑的眼神，倍感沉重地摇了摇头。
林书默：“”
那头的江李洗完澡换上干燥的衣服出来时，林书默已经离开了。
刘震却朝着一旁的桌子扬了扬下巴：“老江，那杯姜茶记得喝了。”末了想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林医生刚才特意拿过来的。”还特别加重了“特意”两个字的音。
江李端起那杯姜茶看了好一会，才不顾滚烫地小小抿了一口，好像舍不得一般。热茶一路烧进肺腑，仿佛洗去所有寒凉。其实晚上的时候，江李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将那束满天星送给林书默，理智告诉他，他似乎做得有些太明显了。
他不该如此的，可偏偏身体不由自主，用着最为拙劣的借口遮掩般送给了林书默那束花，他想向前迈步，却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路，他想告诉林书默他的喜欢，却又想永远埋葬这段情感。
它们自相矛盾，不停地撕扯着江李的灵魂。
这段早已看到结尾的感情，伴随江李太久了。满涨的水从瓶中溢出，他再也无法忍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知道林书默可能有女朋友的情况下仍然如此放肆自己的内心，他深深为自己感到无比唾弃。
但是算了，就这么一次，就逾矩和出格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江李这么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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