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又过了两日，正是月黑风高寒雪夜。一道黑影悄悄地打开夏黍的房门，往床边走去。他蹲下来，将身上的包袱轻放在地上，接着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吹了一下，只见微光起，头探进，没东西。

        此时的书房中，夏黍刚看完一本前人写得游记，文中记录着他在滇南地区游历时，发现此处巫术盛行，寨中人喜吃虫下饭，自己还因为中蛊差点死了的事情。一字一句间，险象环生，令读书者替他捏了把汗。文末，还发誓此生再也不想踏入此地，十分决绝。

        “你说这滇南地区有这么可怕吗？”夏黍记得《搜神记》中也有提到蛊毒：盒有怪物，若鬼，其妖形变化，杂类殊种．或为猪狗，或为虫蛇，其人皆自知其形状。常行之于百姓，所中皆死。

        “这滇南地区在大靖朝的西南边，属于边疆地区，此处山多，难进难出，故而民风彪悍，多叛乱。建国之初，朝廷就派了重兵过去镇守。”秦拂衣翻了一夜书，朝窗外扫了一眼，接着说道：“至于这蛊毒之事，倒是有所耳闻，但从未亲眼见得。”

        “也不知这虫子吃起来是什么味道？”夏黍又翻到写食虫的那页，这位死里逃生的兄弟写到“甚恐矣！”，文字间皆是颤抖之意，说自己当即呕吐昏迷时，竟觉得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他这副又害怕又想去探究的心思，把她逗笑了。就这胆子是怎么想到一个人出去游历的，还是个不会拳脚的书生。

        “你不会想去滇南地区？”秦拂衣见她一脸兴奋，然后把手中的书本合上，不等夏黍开口，严肃的落下两个字：“不行。”

        “放心吧，此地如此危险，我不会一个人跑去的。”有机会她可以约老前辈一起，玉树就算了，他有点弱，去了不安全。

        “和前辈也不行。”秦拂衣戳破她的小心思，老前辈也不是万能的，何况他听闻这蛊毒都是不知不觉中下的，呼吸间便能取人性命。

        夏黍见秦拂衣收起笑容，态度变得严肃，有一种下一刻她就会跑过去的担忧感。嘴上赶紧哄道：“好，都听夫君的，我马上就把这个想法扼杀在大铁锅里。”说着，她还做了个用手从脑中把想法拉出来，揉捏了两下的动作。

        秦拂衣“嗯”了一下，恢复了温和的气息。

        夏黍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少爷。”门外传来秦墨的声音。

        秦拂衣对着夏黍说道：“你先去，我跟秦墨说点事，稍后就到。”

        夏黍举起手舒展了一下身子，笑道：“那我先回去暖被窝了。”她走到门口，发现秦墨的眼神没有直视她，似乎有些心虚的样子。但她并未问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

        秦墨看着自家少奶奶走进房中关上门，赶紧走进书房，小声地说了句：“箱子不见了。”

        秦拂衣一顿，随即扶额：罢了，该来的躲不掉。

        “那我给你的书呢？”

        “放心吧少爷，我刚放在暗处的角落里，等会儿就拿回来放好。”

        房内，夏黍脱下外衣走到床边坐下，她鼻子一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转眼间就到了除夕夜的前一天，夏黍先是带了些食材给小梅，两人又在院中贴上春联。而后又同小梅坐在院中，递给她一个红包：“图个吉利。”

        小梅弯起眉眼，伸手接下：“多谢夏公子。”只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夏黍，含羞带怯道：“这个给你。”

        夏黍一愣，而后委婉地说道：“小梅，你知道这送荷包”

        小梅把荷包往她手上一塞：“就是普通的荷包，你用着就是。”说完，她还捏紧了衣角，眼神飘到一旁，用脚尖戳着地碾了碾。

        夏黍盯着荷包上的鱼儿钻莲，这图案哪里普通了，都明示成这样了，实在没法逃避：“小梅，我不”

        小梅抬起头，红着脸说道：“你先别说，听我说。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自知是配不上夏公子的。”

        “不是，我没”夏黍刚想开口。

        “你别开口，让我把话说完，不然等会儿我没勇气了。”小梅的衣角都快被她捏破了。

        “你说你对我这么好，又救我于水生火热之中，还一直鼓励我照顾我，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况且，当初在广信府的时候，我就对你有好感了。虽然那个时候你黑瘦黑瘦的，但是眼睛里有亮光，是我见过眼睛最好看的人。而且鼻子也很挺，嘴巴也很好看，个子还高，当时是个英俊少年郎，现在长得更好看了。总之就是这些，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不必太在乎。”一连串话说完，小梅喘了口粗气。

        “小梅，谢谢你喜欢我。”夏黍能感觉到她是真心的，“但是这个荷包我不能收。”

        小梅看了他一眼，把荷包拿回来，说道：“刚刚我就是试探你一下，万一有机会呢。”然后她又从袖中掏出另外一个荷包，上绣一个元宝及福字，寓意十分简单：“这个才是给你真正的祝福。”

        夏黍接过，挂在腰间，笑道：“谢谢。”

        “你笑起来真好看。”小梅认真说道。

        “谢谢。”夏黍又道了声谢，夸奖的话她都收。然后便坐正身子，认真地看着小梅的脸，本来她想着等年后再告诉她，没想到突如其来地就被告知了情意，眼下还是直接说出来为好，“小梅，你也听我说。你不是什么残花败柳，而是一个勇敢自强的女子。从未做过生意到现在用刺绣赚到了钱，要相信自己是很优秀的。而且我也喜欢你，但是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况且我也不能喜欢你，因为我亦是女子。”

        “多谢夸奖。”小梅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从未觉得自己很厉害。但是他刚刚说什么了？女子？！小梅站起身，指着夏黍说道：“你长得这么高，力气大到能搬起这个特别重的石桌，竟然是女子！”

        夏黍点头，然后起身说道：“你等一下。”接着就往另一间锁起来的屋子走去，里面还放着她的东西。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肤若凝脂，朱唇榴齿，像成熟的桃李般娇艳的女子走了过来。

        小梅愣住了，惊叹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夏黍低头一笑，这话她觉得夸张了，秦家有不少好看的女子，还有之江府，南都城，什么地方没有漂亮的人。

        这笑容更是让小梅的心砰然跳动起来，比刚刚表明情意时还强烈。眼前这个美好艳丽的女子，深深打动了她的心。这一瞬间，小梅明白了，好看的人不论男女，她都喜欢。

        “原来我是看脸的人。”心声脱口而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看脸的。”夏黍赞同道。

        小梅上前一步，拉住夏黍的手，真是又白又长又光滑：“那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

        夏黍被她逗乐了，调侃道：“你不喜欢我了？”

        小梅摇摇头：“还是喜欢。我之前一直胆小懦弱的活着，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觉得有些话不说出口，这辈子都会有遗憾，所以我想开了。本来想着你要是觉得尴尬，我年后就搬出去，但是现在还能再住一段时间，因为租房的钱还差点。”

        而且她忽然觉得爱情不算什么了，姐妹情是最靠谱的：“放心，从现在开始，我只会把你当朋友，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这般能屈能伸倒是让夏黍更加刮目相看了，她回握住小梅的手：“我相信你。”

        小梅用力点了个头，然后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指着夏黍腰间的荷包，说道：“我们还是努力赚钱吧。”她已经开始发现有钱才是最香的。

        夏黍拿起荷包，摸了下元宝，心想看来自己爱财还是表现的太明显了，连小梅都发现了：“嗯，我们一起向钱看。”

        “你回屋装扮成男子吧。”这脸太显眼了，她怕出去不安全。

        夏黍看了下身上的冬装，去年放到现在有股子霉味，顺便穿回去洗了：“不用，屋里有一顶幂篱，等会儿我戴上。”而且她今日是骑着一匹好马来得，回府很快。

        院中正在低头吃干草的马忽然抬起头，脖子上扬，耳朵左右摇动，眼睛转了下，鼻孔扩张喷出一口气，鸣叫了一声。

        小梅看过去，问道：“它这是怎么了？”

        夏黍也看过去，见马儿肌肉紧绷，尾巴抬起，笑着说：“兴奋吧。因为我跟它说明日会奖励它一根冬天珍贵的胡萝卜。”

        小梅心想，没想到马跟她一样喜欢吃胡萝卜。而且夏黍拿给她的菜里有三根胡萝卜，看来自己比马重要多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在心中偷笑起来，过年真令人开心。

        “那你要跟家人一起过年吗？”

        如今既已表露了女儿身，夏黍自然就不想瞒着了：“是和我夫君一起过。”

        小梅掩着嘴，很是惊讶：“天，你竟然成亲了。”她实在难以想象谁能配得上她，“你夫君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夏黍点头，在她心中，秦拂衣是世间最好的男子，身心皆美。

        “有多好看？”小梅好奇地问道。

        “比我好看很多很多。”

        “天，那是要比神仙还好看了。”

        夏黍又被她逗乐了，她觉得经过这次的事情，小梅是彻底放开了天性，挺好的。

        晚上夏黍和秦拂衣说了小梅的事情，秦拂衣让她最近还是跟小梅保持下距离。

        “怎么了？”夏黍问道，她觉得小梅现如今只把她当姐妹看，今日连样式十分别致的贴身小衣都同她分享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她之前一直把你当男子看，一时半会儿许是不容易走出来罢。”其实秦拂衣心里清楚，自然不只是这样。

        “有道理。”不过她最近也不可能去找小梅，帮秦拂衣把外衣脱下，说道：“我明日开始只会陪着你过年假，哪儿也不去。”

        秦拂衣牵着夏黍的手把她塞进被子里，坐到床边，低身下来揉了揉她的头，说道：“明日我不能陪你贴春联了，除夕轮值的同僚昨夜突然染上风寒，起不了身，今日还告了假，上官便安排我来轮值。”

        夏黍道了声：“辛苦了~”，然后把被子打开，让秦拂衣躺进来。

        官员年假期间轮值是铁律，连地方高官在年假期间也不得离开衙门回老家。倒是地方的一般官员，能回老家过年。他们每年腊月二十就“封印”，暂停处理公务回去省亲，与家人团聚，而且只要在第二年正月二十那天赶回衙门“开印”办公就行。

        秦拂衣拥着软酥酥的她，鼻尖抵着鼻尖：“你会不会觉得”

        “不会。”不待他继续说，夏黍便坚定道。她把有些发痒的鼻尖移开，伸手摸了一下，而后又手指伸向他唇间，将一根细发捋到一旁，“只要和你待在一起，无论身处何处，每时每刻，都很欢喜。”平日也好，过年也罢，对她来说，相互陪伴彼此依靠，就是最好的珍惜。

        秦拂衣的眼中翻滚着滔天巨浪，此刻他只想毫不掩饰的表露自己的心意。只见他拉住夏黍想缩回去的手，眼睛牢牢地盯在她娇艳如花的脸上，“我可以吻你吗？”

        夏黍心神荡漾，她动了下指尖，一个炙热的吻落了上去。

        秦拂衣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抱住了她，暗哑的嗓音言道：“睡吧。”没关系，如果她怕的话，自己可以等。

        夏黍拱了拱，将自己的脸埋在他颈侧，心想：说好的吻就这样？她太失望了。

        抬头见他已经闭上眼，虽然贴着的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仍旧无法平静，但她还是咬了下嘴唇：算了，他明日还得早起轮值，这次就先放过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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