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所谓情种

“实在凄惨”的谢御遥裹着厚实的斗篷，捧着手炉吃着点心晒着太阳，被人推着在公主府的花园湖畔附近转了三圈，生活不能不说是滋润惬意。只是没了那个人的碎碎念，他发现这份难得的清静竟让自己略觉无聊。

        那她这时候会在做什么呢？

        谢御遥按照姬芙曾经的性格和习惯进行思考：她可能会去练武，又或者在同那个老嬷嬷商量着怎么给京中的其他贵女立威，怎么收拾那些试图靠近霍潜黎的女人。

        从选择把公主府建在与霍府同一条街上，到不惜自毁名声去接近他讨好他。姬芙对霍潜黎不能不说是用情至深。虽然谢御遥是完全不能理解，这些风月相思究竟有什么意思？

        听说霍潜黎整日流连军营，对姬芙爱答不理，看来至少在这方面，他们二人达成了共识：风花雪月何以比得上沙场上的刀光剑影，豪气干云？

        但是这次从宫中回来的姬芙性情大变，谢御遥仔细想了想，觉得若他回去后发现她还没起床，在他走后她又躺在大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好像也很合理。

        饭点之前，谢御遥被推了回去，一进寝殿内室，就见到某人睡眼朦胧地坐在镜子前，正被侍女们簇拥着梳头。

        嗯，毫不吃惊呢。

        从镜中见到谢御遥进来，姜昀撑起精神同他打了个招呼：“哎嘿，早上好呀。”

        谢御遥看了眼外面高悬的金轮，一时有些忍俊不禁：“早。”他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已经不会再赖床了吧？寅时末起床练武这个习惯已经不知不觉地坚持了十二年，直到一个月前，国破家亡，他从太子沦为阶下囚。九天前，他又被姬芙挑断手足筋脉成了个彻底的废人。

        一切都变了。

        曾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生活好似一场梦，那些富贵王权竟一触即碎，脆弱如斯。

        谢御遥微微出神，直到一只白净的小手拿着点心在他眼前晃了晃。

        “刚出锅的芙蓉奶酪饼！一定要趁热吃！”姜昀咬了一口手上的点心，幸福地眯起眼：当公主真好！

        谢御遥：“……”一时间什么感慨和情绪都通通消散。看着眼前这只幸福满足差点就要晃起尾巴的小猫咪，他破天荒地好奇起点心的味道。

        在姜昀的示意下，侍女替她拿起一块点心，送到了他的唇边。他微微低头，轻咬一口那被刻成了盛开荷花形状的精致点心：嗯，是现在的“姬芙”最爱的重口味道。

        粉色的酥皮入口即化。酥皮下流心的奶酪还有些烫，但那甘醇香甜的口味只要初初尝到，就会让人甘愿冒着被烫一下的风险，也想将它立刻悉数吸吮吞下。

        一盘点心，没等放凉，就被两人一扫而空，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块。

        姜昀对此表示痛心疾首：为什么是单数？！不然一人一块正好分光。

        现在可好，姜昀看着盘中的独苗苗，突然跟历史上那些发愁把皇位传给谁的老皇帝有了些共鸣。

        谢御遥觉得，这点心虽然口感上佳，但比吃点心更有意思的，还要数欣赏她现在这副纠结的表情。很难想象这竟然是“姬芙”本人会纠结的事。

        在霍潜黎之外，她做什么事不是随心所欲，毫无忌惮的？

        他有些好奇，最后那块点心她会舍得分给谁呢？

        姜昀抬起了手，捻起了盘里最后的小荷花，谢御遥眨了眨眼，便见那朵小荷花以缓慢的速度，确切地离他更近了些许。

        他眉梢轻挑，有些意外：“你当真舍得？”

        姜昀本想说“难得这么合你胃口，这是它的荣幸”。但她正要开口，想起还有这么多围观的侍女，其中没准有那老嬷嬷的眼线，口中的话顿时就变成了：“因为……本宫宠你！”

        谢御遥：“……”他竟也有“宠冠公主府”的一日。

        “对了。”姜昀匆匆转移话题，“下午有太医过来给本宫问诊，你也来。本宫让他给你看看伤。”

        谢御遥：“？”

        让本朝太医给前朝太子看病？她这是什么思路，或者说，里面又有什么居心？

        谢御遥心中微沉，但转而一哂，他已经是个废人，便是姬芙想借替他看病之名再做些什么又如何。

        但“姬芙”对这事是相当重视，其中突出表现为她今天午休也不睡了，反而对着一堆从库房抱出来的丝巾在那挑挑拣拣。

        “这个太粉嫩，这个太花哨，这个太孩气……哇这个碧色好纯，但还是算了……”姜昀碎碎念着，转眼就把三箱丝巾挑得就剩了两条。

        一条是白底金边缠枝纹，一条是黑底双银线方胜纹。

        她曾经见惯了他衣朱服紫的模样，但昨日里她才发现，即使是最单调的黑白二色，穿在他身上竟也是清贵逼人的。

        都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谢御遥却是个例外。姜昀怀疑，就算哪天把麻袋剪几个口给他套上，他那通身的清贵气度也不会被消减半分——说不定还能引领一波京都的时尚风气，麻袋价格翻倍都不是梦。

        不过有姜昀在，她也不会真的让他穿麻袋受委屈。

        “这两条，你更喜欢哪个？”姜昀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对他的喜好毕竟了解不多，只能尽力地在三箱小姑娘戴的丝巾里挑选，找出了两条男子戴上也不会太违和的丝巾。

        谢御遥的视线懒懒扫过两条丝巾：“这是要做什么？”

        “待会见太医，你毕竟身份特殊，还是不要被他看到脸比较好？”姜昀尽量委婉地解释道。其实她对他的脾气也了解不多，此时只能暗暗祈祷他不会因为她的某些暗示而生气。

        谢御遥对这两条丝巾没什么想法，只觉得这落水后的姬芙实在有意思，竟让他有些看不透：说她聪明吧，整日里却净是做些画蛇添足之事，昨日里被他扼住命脉也不知道挣扎；但是说她傻乎乎的吧，某些事情上考虑的倒也算周全。

        “你替我选吧。”

        他懒得挑，又把难题抛了回去。

        姜昀一番左右为难，终于灵光一现：“那就这次戴这条白的，下次戴黑的，轮着来！”

        谢御遥若有所思：“你以前就是这样在霍潜黎身上花心思的？”

        姜昀：“？！”陡然听到这个名字，那一个月不甚美妙的记忆便又涌上心头：城破时，娘亲对她举起的匕首，占据双眼的血色；霍府上，姐妹对她的排挤和冷嘲热讽，做不完的洒扫粗活……

        姜昀一时出神，谢御遥心中已有定数：看来她当真还是个情种，对霍潜黎念念不忘。

        至于他，很有可能真的只是她用来转移注意力的玩物罢了。

        念及于此，谢御遥神色转冷。姜昀沉浸在纷乱的记忆中一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只让侍女去替他戴好那条白色的纱巾，将那张清俊贵气的面庞遮掩起来。

        可遮掩完之后，姜昀看着却觉得愈发不对劲：这一层纱像一片雾，一朵云，掩住了美人的面庞，却愈发衬得美人的一双凤眸明亮如星，熠熠生辉，任谁看了都会移不开眼——反正她是移不开。

        姜昀想起了一句诗：“犹抱琵琶半遮面。”又想起了一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

        她荡漾在她的诗海，没有注意到美人的神色逐渐冰冷讥诮。

        谢御遥在面纱下牵了牵唇角，上扬的弧度说不清是讥讽还是自嘲：她之前看霍潜黎怕不是也是这样的神色，而他之前还在猜她态度突然变化的用意。

        ‘可笑。’

        “启禀殿下，太医到了。”有侍女前来禀告，姜昀终于回了神：“让他进来吧。”

        文太医一进殿里就打了个哆嗦：这里的氛围实在有点诡异，尤其是那个戴着面纱坐在轮椅上的女子，眼神冷得吓人。

        ‘嗯……等等，那是女子还是男子？’

        那双凤目实在瑰丽，文太医经验先行把这美人认作了女子，但他又借着行礼的动作偷偷瞄了两三眼，震惊地确定：这身形，这身量，确是男子无疑。

        果然，眼前的小公主也道：“不必多礼，起身吧。这位呢就是本宫近日的新宠，文太医今天可得仔细给他瞧瞧。”

        老太医低着头不敢多看，只恭声道：“还请殿下允许臣先为这位……公子，把把脉。”

        姜昀颔首：“按你的习惯来就好，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吩咐，侍女们会帮你处理。”

        老太医应是，但语气不因这位殿下看起来的“好说话”而少了半分恭敬：“那，这位公子，请您先手腕朝上，将手放到这枚药枕上？”

        谢御遥沉默不语但也如他所言，翻开手腕。随着他的动作，一道触目惊心的黑色血痂映入姜昀的眼中，格外刺眼。

        只是看着，姜昀就仿佛感觉到了当时他的筋脉被生生挑断的疼。钻骨锥心，不过如是。

        见多识广的老太医也愣了片刻才继续道：“好，嗯，不用把脉了，让臣观察一下伤口就好。”

        老太医细细检查起了伤口，时不时碰碰他的手指问他是否还有感觉，又让他尝试去做一些原本稀疏平常的抓握动作。

        姜昀看着他那绵软垂下，纹丝不动的修长手指，再看看老太医额头上越来越多的细汗，心底也是冰凉一片。

        又过了两株香的时间，老太医检查完了谢御遥手足上的四道伤口。他回身向姜昀行礼，颤声道：“殿下，微臣能力有限……”

        姜昀立刻轻咳两声，老太医沉默片刻，话锋一转：“以微臣的能力，虽无法彻底医好这位公子，但可以尝试为他化开伤口附近的淤血，舒筋活络，改良伤口现状。日后若是遇到了哪位神医妙手，公子还是有希望……重续筋脉，嗯……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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