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三见陆深（九）

第二次去陆深寄宿的地方去找他完全是因为他奶奶沈老婆子，当然也不外乎母亲。那已经是九月底，苞谷几乎全被收回了家，家家户户门前屋檐的横梁上都是金灿灿的一片，麻雀也整天逗留在屋檐不肯离开，成片成片的玉米，都只剩下光杆子。沈老婆子收苞谷请工母亲去干了一天，一天六十，母亲说沈老婆子是没办法才出钱请工的，要是还放在地里就该烂完了，今年七月底刮了几场大风，鄂玉九号抗风，往年吹风都没被吹倒的铁杆玉米今年却败北了。一片一片贴着地面倒，特别是槽里的田，没有一株站着。那段时间母亲听外面“呜呜”鬼哭狼嚎的风声要念念叨叨好多遍，早上起床时念叨说吃完饭后就该没风了，吃完早饭后又说吃过午饭后风就会停，晚上睡觉时也要说上好几遍，说得我的耳朵都起了茧。

        沈老婆子请了三个人帮她收苞谷，想找个背苞谷的男的都没找到，男人们都到外面打工去了，只有一帮女人在家，有几家索性关门插锁都走了。过年的时候也看不见一星灯光，有老人在家让灯亮亮还算好的。三个女人又收又背，母亲回来就说比在自己家干一天活儿还累，住得这么近，低头不见抬头见，远亲不如近邻嘛！干得卖力，是因为不想被村里人说只会赚瞎子的钱。母亲带回一大包苞谷粒，说是沈老婆子要借我家的机器把苞谷粒磨碎做新苞谷粑粑，陆深爱吃，今年苞谷不好，一直没吃上，晚上等我睡了一觉醒来后，发觉母亲还在机器前忙碌。

        第二天沈老婆子来拿苞谷浆，给我留了一半，让母亲蒸了让我吃，第三天沈老婆子拿着蒸好的苞谷粑粑来我家，拜托我给陆深带去，我都还没说什么，母亲一口就替我应承了。气得我不得不怀疑我究竟是不是她亲生的，每次当我问她我是从哪里来的的时候，她总会说我是捡来的，仔细想想，的确还像那么回事儿。

        晚上我看见母亲正把沈老婆子送来的苞谷粑粑捡出来放在一边的筲箕里，装上了她新蒸的。妈，为什么要这样啊！这样不好吧？母亲转过来对我说，你就对陆深说这是他奶奶让你带给他的，我看那些苞谷粑粑的颜色不对，就尝了一点儿，他奶奶蒸得太晚了，都已经酸了。我走过去从筲箕里用指甲抠了一点来尝，不是一般的酸，眉毛眼睛鼻子都挤到一处去了。那些留在这里我们大人吃，母亲叹了口气，把袋子扎紧放进我书包里，又双手拎着掂了掂才放下。

        第二次去的时候我比第一次去大方多了，我直接大呼陆深的名字。不一会儿一个高个儿男生跑来开了门，陆深，你妹妹又来了。接着一大群孩子一哄而上。还有几个凑在陆深耳边说，这就是你妹妹呀！陆深在他们一大群人中间，鞋子依旧是我上次来见他时穿的那双，衣服换了件深蓝外套，还算干净，较上次入眼。他有些放不开，都变得不像他了，看见我也不怎么笑，后来我问他是否是不喜欢我去找他，太丢人，他用三个字简短做了回答。那些孩子不一会儿也都全散了，有的说要去跳皮筋，有的说要去玩弹珠，还有的说要去洗袜子。

        我把书包换背到胸前，从里面掏出鼓鼓的红色塑料袋。告诉他是他奶奶让我带给他的苞谷粑粑，他一反往常的神色平静。是嘛！我也正好饿了，他拿出一个不管冷热地大口吃了起来。几口便干完了一个。我说最近在学校怎么没见你？他顿了顿说他立志要好好学习了，当然是在搞学习呀！去那儿坐会儿吧，他指着不远处一条蜿蜒而上的台阶对我说。不是不让你们随便走的吗？我问，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吃起来，吃得津津有味，就连粘在手指上的他也很仔细地吃了，我想他确实喜欢吃苞谷粑粑。

        他们现在都不在家，再说那里也不远，去坐坐没关系的。他在我前面迈步，步子大而快，我要跑步才能跟上，他穿过公路到了对面的台阶。今年你妈他们会回来吧？他头也不抬，大口吞咽着苞谷粑粑，不知道，他们爱回来不回来。我说你们那么多伙伴在一起，肯定很有意思吧？他用手拍着胸脯，顿了会儿说，好玩是很好玩，可是有时候也太吵，他又问我会不会打乒乓球，我摇头说不会。他说没事，以后我回去了再教你，很好学的，接着他就给我讲了一通乒乓球的打法，听得我云里雾里。我想陆深到这里来总归有些用处，他现在就会了好多我不会的东西。

        不知道他吃了多少个，总之他重新把袋子系起来时瘪下去很多。你是不是很饿呀！吃了这么多，他说你不知道，现在我的饭量大得出奇，每次吃饭时就锅里那么点儿，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拈了就剩不了什么，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我就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吃，那么多人，就我一个人吃得最多。说完他又很满足似的对我说，怎么样？我很聪明吧？你以后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讲话，你吃你自己的，那样吃得多些。在家吃饭的时候就我一个人话多，我把话都留到吃饭的时候说，我不用担心饭和菜不够，锅里那么多，好像都是我一个人的，我妈他们总不会我和抢吧！

        街道四周很安静，少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不过流浪狗很多，窝在远处的草地互寻身上的虱子。阳光把我和陆深的影子拉长，我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枯草说我该回家了。他站起来，看了看掩在大椿树后面的太阳说，真快，太阳怎么就要落山了，昨晚我做了一个梦，还没来得及给你讲呢！我很好奇，便叫他现在讲，他用手拍拍屁股上的灰说，算了吧！我还是下次讲给你听吧！不然你回家天就要黑了。

        走到红漆大门口，他说你走吧！声音低沉，我说你可以不在这里寄宿的，在我家也可以，我妈做的饭一定管你吃饱。他闷着喉咙发出了一声声响。走到上面公路转弯处的时候，我看见他才踱进屋去，他左手提着没有吃完的苞谷粑粑，低着头，右臂前屈，从左往右划过，我知道此刻落在衣袖上的是什么，不知怎的我心里多了怅然与酸楚。回到家我没吃饭，直接拿出作业本写作业，我好像和陆深一起吃过苞谷粑粑了，所以我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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