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三十六章 张果老和驴（二）

便是在这时，一个黑影从人群闪了出来，“死牛，向哪里去！”那人大呼，这一声的威慑力还真不小，牛转头转移了目标，手下败将已在它心中失了分量，“哎，是夏政旻哪！”

        此时的夏政旻还是一个无名鼠辈，只有少数人知道此人是个驴子爱好者，哪里有驴子，哪里就有他夏政旻，却不知对驴感兴趣的人，对牛也有着深厚的兴趣。便是在那天，我才知道夏政旻。他顺手抄起放在门后的门闩，门闩可横贯整个门，足有一米长，由结实的杨树经过细心的砍削而成，用来防盗贼的，哪有不结实牢固的呢？

        我看见他的手握住木棒有幅度地挪动着，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全身的力量都被他运到了这根棒上，他睁大着眼睛，那双眼睛里的坚定与凶狠足够我铭记一生。在牛离他还有一丈来远时，不偏不倚，一棒下去，正中牛的眉心，“去你妈的吧！”

        对方万没想到这个人动作的利落干脆，它的胜负欲便在此被激发出来，夏政旻抓住机会，拿着木棒看准牛的脑袋反复击打，丝毫不给它反攻的机会。牛的鼻子血流如注，嘴巴里也来了血，可它还是笔直地站着，企图用脑袋去撞夏政旻，但夏政旻左一个闪身，右一个闪身，敏捷地躲过了牛的角和蹄。

        “我看你还打人，看你还打人！”他边打边喘着粗气，牛的血分为两股，一股在嘴角凝结，一股幻化成热气蒙上灯泡，灯光也变得血红。猪圈笼上红色的帷幕，就连玉米秆下面，也血流成河，血上还冒着泡，那些血泡在漂浮，漂着漂着，它们便自然地炸开，溅起了小小的血的颗粒，我的脸上是血，祖父的脸上是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血。

        牛耷拉下脑袋，牛的喘气声，夏政旻的喘气声，还有人们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我的脑袋成了一片糊，唯有那颗眼珠还在脑海。牛慢慢放低身体，它还在勉强支撑，“你还不肯……认输……是吧！”夏政旻上气不接下气，他转到牛的身后，扬起木棒重重砸在它身上，像砸在鼓面。灯光骤亮，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牛的眼眶蹿出，渗进枯黄的玉米杆，我的心猛地被刺痛了，我真想叫住夏政旻，叫他住手，“爷爷，你看，牛哭了！”我对祖父说，祖父没理我，他和大家一样正看到兴头上。在我准备叫出时，祖父制止了我，牛“扑通”一声跪下了，我生平第一次看见畜生的下跪，一连好些天我都沉在那样的画面里没有走出。

        叫好声划破天际，送走了歇在电线上的麻雀，夏政旻扔下棒子，瘫坐在玉米杆上，“真人不露像，大家说是吧？”三泰眉开眼笑。

        “是啊是啊！”众人均表示赞同。

        晚上，夏政旻在胡三泰家吃了饭，胡三泰说话算话，慨然把牛送给了对方。村里的人说夏政旻还真是划得来，赚了一顿饭，还得了一头牛，说实在的，他们也只是如此说说罢了，谁也不是夏政旻，谁也不能做到像他那样，要不然这头牛早就被降服了。便是从天起，夏政旻这个名字渐被人们熟知。

        回到家，母亲和父亲已经吃完饭了，煤油灯的火焰跳动在桌角，祖父的大半边脸沉在灰暗里，只能听见筷子撞击碗沿的清脆声。“稳儿，你今天都看见了吧！”我知道祖父说的是什么，我点了点头，“有时候像这样的畜生，就只有往死里打，让它承认你，一个人在关键时候突发怜悯之心，或是太软弱，都是不行的！有时候甚至还会成为你的弱点”祖父说。

        “这样太残酷了！”我吞吞吐吐，祖父叹了口气，“哎，你就是太……，你这样有时候或许有用，那就要看你是不是幸运了！”我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与他的最后一面。

        第二天早上我离开时祖父没有起床送我，他年纪大了，却总爱思考，一遍遍淘洗年轻时候所受的苦痛与自己的不争气，常到凌晨才能睡着。

        前脚踏进庆安，后脚我便收到祖父去世的消息，父亲告诉我用不着赶回去了，祖父已经下葬，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那天早上十点钟，母亲做好了早饭还不见祖父起床，便叫父亲去叫他。父亲在屋外叫了几声没有动静，拿了钥匙开门进去，祖父红光满面的脸颊和父亲推门而入的阳光融为一体，父亲迟疑了半晌走去摸了摸他的脸颊，已然冰凉。

        现在想来，祖父说的没错，在适当时候人心确该化成石头，不然我也不会回到这里。“还是这里好呀！”祖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妈，夏政旻怎么还骑着驴啊？”吃饭时我想起今天碰到的骑驴的老人。

        “哎！他呀，现在家里还养着驴子呢！”母亲说，我感到很惊奇，真想不到，在交通这么发达的今天，居然还有人养着驴，“这也是个人的爱好吧！他年轻时候就喜欢养这些！”

        “那他今年多少岁了呢？”

        “算来也快七十岁了吧！”母亲说，“那么老的人，还整天骑着驴晃悠，他怎么能爬上驴背呢？”我问，“他让驴站在低处，他就站在高处呗！反正那头驴都跟了他好多年了，也老了！”我想起了祖父说的不合时宜，这样的话曾出现在我的梦中。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年华衡就不能降伏那头牛呢？母亲笑着说那头驴也许会被夏政旻带进坟墓。我对当年亲眼看见过的场景，又发生了质疑，确有夏政旻这样的人，但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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