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正中国的建筑

代数课上拿到试卷。心猛的一沉。50分。

        所以是不及格了吗？阿壮静下心来，一道一道题往下看……嗯？全对？……全对为什么会50分？

        啊——因为满分就是50分。

        这时听到花白胡子的代数老师说：“这次试卷是出得难了一点。平均分只有275分……只有一位同学拿到满分……”

        阿壮傻了一下。旁边有人看到她的试卷，叫了一声：“在这里！”结果同学们都用膜拜学霸的表情看了过来……

        “又是亚洲人……亚洲人就是特别聪明……”

        “是啊！把成绩曲线都拉歪了……”

        亚洲人就是特别聪明吗？不，他们就是更努力而已……尤其是在考试这方面。

        事情好像在慢慢变得好起来。

        法语测验只错了一个动词变形。很高的分数。法语老师在试卷右上角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上课终于敢发言了。

        倒不是因为她英语变得多好，只是准备更加充分。每回上课前，阿壮都要准备两页纸的发言，背在脑海里。等上课，助教一声令下，阿壮的手就嗖地一下举在空中。她身周的同学立即向助教露出“求求你，千万不要让她发言”的表情。这时杜子腾助教万般为难，终于还是冲阿壮点头。

        阿壮在正式发言之前，还要进行一次战前动员。她会深吸一口气，默默在心里自言自语说：“天顶是天，地板是地，椅子是树桩，课桌是田野，老师是萝卜，同学们都是鸡。你，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甄强壮！你的地盘听你的！”

        然后深吸一口气，拿出ktv吼歌的气势，开始叽哩呱啦长篇发言：“早期拜占庭建筑是罗马建筑风格的延续风格化的趋势技术上的进步以及政治和地域上的变革推动了拜占庭建筑独特性的形成同时近东的影响以及希腊十字架构极大影响了拜占庭的教堂建筑……”

        阿壮距离助教杜子腾至少5码，但是她的唾沫星子毫不费力地喷射在杜子腾身后的绿色黑板上。一般的中国学生是用普通话的发音来发英语，而阿壮是在拿莆仙土话的发音在发英语，除了她自己没人听得懂——于是满屋的同学老师什么也没听懂，就见阿壮的两片嘴皮上下翻飞，机关枪一般地向外扫射。等她发音完毕，教室肃静。阿壮满足地抹了一把口水。助教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周围的同学齐齐倒退三尺。

        比建筑史课的同学更倒霉的是哈尼切奇教授。建筑史讨论课人多，阿壮发言，大家总还有后退的余地。但是亚洲考古课上只有哈尼切奇一个听众，想后退吧，又不能后退得太明显；不后退吧，就活生生地被阿壮的口水洗心革面。

        哈尼切奇后来摸索出一个逃避口水的法门：就是缩在电脑屏幕后面，至少可以避开阿壮的正面进攻。阿壮担心老师听不清她发言，好心地站起来，从上往下对着哈尼切奇说话。哈尼切奇急忙抱住脑袋，将电脑屏幕像雨伞一样地扣在头上。只是可怜了那台电脑，屏幕后边那枚白苹果时常被阿壮的口水灌溉，好像在慢慢发芽。

        建筑史课下课，阿壮叫住杜子腾：“打破你的模型，是我不对。我道歉。我来帮你修模型。”

        杜子腾说不用，拎了书包就大步走开。

        阿壮在他背后朝他喊：“你原来的模型有一个致命缺陷。高塔穹顶向长廊穹顶的垂直过渡，是个非常糟糕的设计。抗风能力会是它的软肋。另外，穹顶与支持物的拱形衔接太过松散，同样也不利于穹顶的稳固。你的模型倒掉，不能全怪我。是因为它自己的稳定性太差！”

        杜子腾转身，三两步走回来，气愤地说：“你一拳下去，你觉得还有什么模型不会倒？”

        阿壮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己做的模型就不会倒！起码扛得住三拳！”

        杜子腾无语。

        阿壮趁机说：“让我来吧！让我修正你的设计。我也喜欢木结构建筑！你要不要试试古代中国的木椽结构？墙壁不承重，由梁柱来承重。没有一根钢筋，没有一根铁钉，全木结构，却可以抗风抗震，非常稳固！”

        杜子腾冷笑说：“你连设计课都没上过，你来设计？”

        “专业设计图可以你来做。我能提供想法！梁思成的书里有很多素材……”

        “开玩笑！”杜子腾扭头就走。阿壮追上去：“你应该也看过吧？你不想试试吗？古中国的那套建筑传统？”

        杜子腾停下来：“别闹了！梁思成那套现在不行了知道吗？谁还玩木结构？你看哪个房地产商会跟你玩木结构？哪个中国建筑师在玩木结构？”

        阿壮说：“王澍！”

        杜子腾嗤笑：“王澍？你以为他在做木结构？”

        阿壮说：“我说的中国建筑传统，不见得只是木结构。灰砖、瓦爿、泥土，还有墙柱的纹饰，周围的自然景观，都是中国建筑的一部分。我想做王澍那样的建筑——我想做真正中国的建筑！”

        杜子腾定定看了阿壮一眼，接着又是一嗤：“那你加油。”背着书包转身走。

        阿壮在后面喊：“我给你时间考虑！考虑清楚再来找我！”

        杜子腾险些撞在墙上，扭头骂：“你以为你谁！”

        “中国建筑的未来没有抛弃它的过去。”这是人们给王澍的评语。阿壮想要更多。在西方理念定义学科的今天，西方以外的艺术家，必须从自己的传统文化里寻找抗衡西方的支点……让中国参与世界，让传统参与未来，是面对强势西方文化的唯一法门。

        梁思成写《中国建筑史》的时候，大概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梁思成面对的中国，是一个山河破碎、百废待兴的中国，一个革命与战争洗礼以后的中国。他那样着急地记录将要倾颓的古中国的老房子，一定是不想它们就此消失吧？阿壮迫切的想要告诉梁思成：看，中国不一样了。中国正在崛起……不仅仅是经济，还有她的文化，还有她的建筑……

        可事实是，在当今建筑学科里，几乎没有传统中国建筑的位置；就好像当今的音乐，没有钟鼓琴瑟笙簧，也没有宫商角徵羽；主流认可的竞技体育，也从来就没有过武术。抛弃了传统的中国，建筑也好音乐也好，就只能不断被西方定义，只能跟随人后，亦步亦趋。

        经济的增长不过是对于他人的复制。文化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啊！阿壮想要改变。从建筑开始……给中国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文艺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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