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苹果，苹果皮

吴追听护士说，自己昏迷了一周。

        床头放了一桶花，鲜花娇艳欲滴，上面似乎还沾着水珠，她只认得其中一种是玫瑰，有些刺和绿叶的纹路，还有一支暖黄色的向日葵。

        她躺在病床上，动了动脚，没废；想了个加减乘除，没傻；张了张口，没成哑巴。

        人生不知为何有幸，她还活着。

        她真正醒过来的时候，窗前站了一个人，背对着她。

        看背影，不是陈默，也非李半月。

        陈默不在，她能理解，她总是这般独来独往。

        李半月不在，她确实有点低落，不过也不算意外。

        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顾城会在她的病床前。

        谁能给个解释吗？

        顾城显然比她想的善解人意，他走到一旁的桌边倒了一杯温水，笑道：“需要我喂你吗？”

        吴追皱眉，怒瞪他。

        顾城从善如流的从一旁的抽屉中找出一个吸管放进水杯中，递到吴追的嘴边。她喝了大半杯的水，解了渴才松开吸管长长的舒了口气。

        “你为什么在这？”吴追问道，嗓子恢复的不错。

        “很显然，受你男友委托我才会出现在这里。”顾城坐在窗边的长椅上理所当然的回她。

        阳光透过窗落在他身上，颈子干净白皙，侧脸倾城，落在玻璃桌上有节奏轻敲的手，骨节长指如羊脂美玉。

        “他人呢？”

        “他母亲身体不适，他坐飞机回老家了。”

        “什么时候？”

        “你出事的当晚。”

        “这么说，这些天，他一直没来看过我？”

        “呃……可以这么说。”顾城如实叙述。

        吴追看了一眼四周，是个独立病房，住院费应该不便宜。

        “这么说，若不是我男友委托，其实我床边连一个人都没有？”吴追问道。

        “你是想问你们宿舍人的情况吗？”顾城笑道。

        “是啊，我很好奇，我出事的晚上她们去了哪里？”吴追也不拐外抹角，直接承认，回之以微笑，目光坦然。

        顾城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问吴追：“你要吃吗？”

        吴追挑眉带刺：“难道我想吃，你就会给我削？”

        “当然。”顾城回答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勉强。

        “这是谁送的？”吴追目光闪动，顺着顾城的意思问。

        “白雪送的，当晚她哥哥过生日，她去庆生了。”顾城找出小刀，慢慢的削着苹果皮，他其实一直很想坐在病房前削皮果皮来着，不过没人给过他这机会。

        吴追看了眼病床床头的玫瑰：“这是沈小雨送的吗？”

        “是啊，看起来新鲜的很，听说她每天很早就过来给玫瑰喷水。”顾城抬头看了眼玫瑰，又低头继续小心的削皮，生怕中间断了，“你也知道她很忙，一直在打工，那天晚上她一直陪她表姐，她表姐似乎失恋了。”

        “庄椹呢？”

        “她？”顾城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似乎有点想笑，“听说她那天晚上去赛车，或许是太兴奋，回来的路上没控制住飙了一下车，不小心追尾，追的还是刚从国外过来准备给她一个惊喜的父母。”

        “哎，事故双方相见的场景真是一出人间惨剧！”顾城有点感叹道。

        吴追十分不满的看了顾城一眼，你确定是兴奋，不是伤心过度？

        你是不是太没良心了，那好歹是暗恋过你的姑娘。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吴追有点疑惑，207和403还没熟到这个程度吧？

        顾城似笑非笑：“自然有人解释给我听啊！”

        吴追一怔，继而苦笑：“哦……”

        顾城似笑非笑：“哦？”

        “那晚，大家真忙！”吴追似有所感，她自然知道是白雪告诉他的。

        所有人都在为她们的家人忙碌，而她呢？

        “你没有家人吗？”顾城问，他见吴追疑惑的表情解释道，“你伤的很重，要做手术，学校给你留的联系人打电话，你舅舅的电话是空号。”

        吴追神色未变，只是嘴角扯了一个笑容。

        “哦……”她淡淡的应了一句，却什么也没说，号码时她当时随手乱写的，不空才怪！

        她望着顾城，无语轻笑。

        如何给人以致命一击，心口插刀，不外如是。

        是的，在这个世上，她已没有了家人。

        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站着、默默微笑。

        要对人笑，无论你的心底有多么悲伤。

        姥姥总是要她这般坚强。

        可是，姥姥，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我支撑不住的时候该怎么办？

        没有人告诉她，所以她依旧睁着大眼睛笑。

        笑着看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看起来依旧那么正常。

        太阳正常的东升西落，人间正常的你来我往。

        正常的世界告诉她，你受伤，真的是个意外。

        即便，差点死掉。

        真的吗，世界先生？

        我闻到了苹果的芬芳，却无法相信它的语言。

        她看到了生命的希望，却无法相信它很温暖。

        可是，我也只能这般默默的望着、沉默着。

        然后，微笑，封印万般思绪。

        顾城没心思关心吴追瞬间闪过的万般心事，只是低头看着手中断掉的苹果皮有点丧气，他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到一边决定再削一个，谁让苹果皮断了，亏的他削的这般认真。

        “你能不能削好，切成块端过来？”吴追闻到苹果的味道建议。

        “医生说了你的胳膊没事。”顾城显然不理睬吴追的过分提议，开始削第二个苹果。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喂我水喝？”

        “病人醒来的第一个要求无论多么无理都要尽量满足，更何况是件小事。”顾城埋头苦削苹果头也未抬随口道。

        “我现在想吃苹果，你切给我也是一件小事。”吴追不放弃的争取。

        “我快削好了，待会你拿着吃就行了。”顾城奋力的和苹果做斗争。

        “可是我喜欢切好的。”吴追十分坚持。

        “哪天我病了，如果有幸你为我看护，你也可以这么削给我，我不介意。”顾城笑容满面的将长长的苹果皮放在桌上，给了吴追一个完美的白白胖胖的苹果。

        吴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腹部和头部都缠了绷带，她谨慎的问顾城：“医生说我可以吃苹果吗？”

        顾城好笑的看着她：“你放心，脑部核磁共振没什么异常，腹部和双腿的玻璃渣也清除了，失血过多，伤口很深，可能会留疤。不过我和医生说过了，尽量用好点的药，不要留疤。”

        吴追看着顾城不说话。

        顾城将苹果放在床头桌上的玻璃水杯口，走到床位将床往上摇了摇，让吴追斜躺，笑道：“好吧，重点是我请了一个女护工，你放心吃，厕所随便上。”

        吴追面色有点不自然的点头，这才放心的拿起水杯上的苹果，小口的吃起来。

        “你什么时候走？”吴追知道顾城时间观念很强，能留给别人的时间应该不会太多。

        “十五分钟后，我一般上午来，待半小时，主要是问你一下你的主治医生你的近况，好回复李胖。”顾城最近新开了一个漫画，正在构思故事，一边和吴追说话一边随意的写着什么，“对了，彦青在这家医院实习，他有空会过来看你。”

        “既然有请护工，你们可以不用来。”吴追有点别扭，女的还好，不熟的男生在这多一秒都尴尬。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顾城头也不抬道。

        房间静默的一会吴追才问道：“他母亲没事吧？”

        “谁？”顾城陷在自己的故事中没反应过来，继而抬头顿悟，“李胖吗？我不是很清楚，他没有多说。”

        “哦……”吴追低低的应了一声。

        安静中，忽然，病房门被推开。

        吴追望去，见白雪提着一个浅蓝色保温盒手提袋走了进来，她一身波西米亚白色真丝长裙，樱唇玉肤，往日乌黑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褐色微卷发烫，愈加美人如玉，光彩照人。

        白雪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顾城落在她身上，有点意外却似乎很惊喜：“吴追，你醒了？！”

        吴追心道你是有多喜欢顾城，第二眼才看到我醒了，她面上笑了笑点头：“嗯，刚醒。”

        白雪似乎很开心，她将手提袋放在顾城那边的桌上，打开道：“我给你带了好多切好的水果，你看看喜欢吃什么，告诉我，下次我多带点。”

        吴追见白雪拿出两个玻璃透明保鲜盒，一个里面放着切好的苹果、菠萝、枇杷、火龙果，另一个放着洗好摘过叶的新鲜草莓。

        她看了眼周中啃了几口的苹果十分嫌弃，立马望了顾城一眼，那意思很明显，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顾城不理吴追的飞刀，笑着对白雪道：“正好我没吃午饭有点饿，这些可以送我吗？”

        吴追瞬间感觉不妙，这顾城一笑，白雪哪能抵挡。果然，白雪一怔，似乎有点意外，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哦，哦，可以，可以，我重新给吴追切点好了……”

        顾城对白雪轻轻一笑，不见多美，但见，进了谁的眼里，落在谁的心上。

        瞬间，白雪的心脏受到了暴击。

        顾城将两个保鲜盒重现装进手提袋中，对目瞪口呆的吴追微微一笑，继而扬长而去。

        吴追气的浑身发抖。

        顾城这厮，实在太坏！

        卑鄙无耻的混蛋！

        顾城走后，白雪顿觉十分歉意，自己分分钟扮演了什么叫典型的见色忘友。

        她看了眼吴追手中那硕大的苹果道：“要不要我帮你切一下？”

        吴追深吸一口气：“谢谢，十分有必要！”

        白雪接过来，从桌上拿起水果刀，将有点氧化的部分削掉一些，目光无意间看到垃圾桶里的苹果皮，随口问道：“怎么会削这么大的苹果？”

        “顾城这厮绝对是故意的，他喜欢这么吃，就专门挑了个大的！我明明说了要切好的，他就是不切！”吴追被顾城气的伤口疼，她愤愤不平道，“有一天，他要是落在我手里，我一定给他切个薄如蝉翼！”

        白雪切好苹果，放了几支竹签，随后将盘子放在病床上立起来的饭桌上。

        吴追看到白净成块的苹果这才心情好了点。

        白雪坐到床边，低声细语道：“吴追，对不起，那天我们都不在……”

        吴追摇头：“不要说了，没关系。”

        吴追打断了白雪。

        世界，无论你怎么说，落在我眼中的，流过我心里的，筛过我脑海的，都是我结果的。

        “庄椹还好吗？”吴追感受苹果块因咀嚼在口中乍然开裂，爆出浓郁的苹果浆，果浆在舌尖蓓蕾上霍然绽放出无数神经传到脑部，她喜欢这个感觉，这种味道。

        “没来上课，估计还在家中和父母唇枪舌战。”白雪对庄椹的遭遇表示无语，能追尾到自己父母的车，庄椹绝对是神人一枚。

        “你能不能帮我修一下手机？”吴追道，“浸过水开不了机，应该还在宿舍。”

        “嗯，我回去找找。”白雪见吴追脸色如常，情绪还算稳定，便道，“那天晚上我们女生宿舍很多人都被吓到了？”

        吴追有点吃惊：“被我吗？”

        她虽知自己当时的样子有点凄惨，但不至于能被全栋楼的女生围观吧？

        白雪摇头：“被隔壁的405，但405是被你吓的。”

        “什么意思？”吴追不明白，她当时已神志不清。

        白雪把当日的事细细的讲了一下，结尾道：“你之前那个舍友陈默将你抱上救护车后，整栋楼突然停电了，你可以想象那个场景，被你吓倒的假鬼四处乱窜找人求呵护，被找的人还以为看见的阎罗真鬼，更是叫的惊天动地，泣鬼神。”

        “一时间，整栋女生宿舍都阴气森森，鬼哭狼嚎，惨叫声此起彼伏……”

        吴追差点笑了。

        人间有悲。

        人间有喜。

        不能确定佛何处慈悲，也无法阻止神转折看戏。

        “所以，现在隔壁405被整栋楼的女生挂牌为‘鬼宿’，化妆师顾漫也出名了，被叫‘鬼手’，听说化妆化的好逼真。”白雪讲的津津有味，一脸遗憾错过的表情。

        “她们也是受我所累，能不能帮我说声‘抱歉，谢谢’。”吴追认真的说道。

        她恍惚间记得，第一个推开宿舍门的并非陈默。

        或许，若不是她通知了陈默，观她赤身裸体的就是隔壁几位姐妹。

        “哦……好……”白雪一怔，随即便答应了下来。

        “对了，很抱歉用了你的笔记本电脑。”吴追很认真，对她而言，笔记本是最重要的伙伴，若有有人未经允许碰了她的笔记本她会很不高兴的。

        “哎，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情况那么危机，别说一个笔记本，十个也没关系！”白雪并不介意，不过她有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笔记本的密码的？”

        吴追眨眨眼：“你忘了，我是个电脑高手。”

        白雪恍然大悟，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放心，我是有职业操守的，不会随意的入侵别人的电脑。”吴追追加保证。

        白雪尴尬的笑了笑。

        “对了，那个磨砂玻璃门修了吗？”吴追问道。

        白雪想起宿舍白色瓷砖的地面满是玻璃渣碎片，还有满地的干涸血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特别是那个碎掉的磨砂玻璃门，尖锐玻璃上□□裸的干涸血迹在提醒她，一个人该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赤身裸体的从满是尖锐的玻璃上爬过去，一想到这个她就头皮发麻，浑身疼。

        “校门给换了一个和其他宿舍一样的门，在所有宿舍卫生间安了应急按钮，可直通宿舍管理员值班室。”

        “哦……”吴追淡淡应了一声。

        白雪并没有在这里坐多久，关键其实两人还没熟到可以睡一个被窝，她早早的便走了。

        护工阿姨姓薛，笑容亲切，却极少说话。

        午饭她给吴追打了一份清粥。

        据医生说，有一块玻璃扎的太深，伤到了胃。

        吴追想着自己吃的干净的苹果核，默默的想送顾城一把刀子。

        ……

        白家在s市有一栋别墅，当初白雪父亲知道她要来这边上学，便送给了她。

        不过，她极少去，只是偶尔才去住住。

        别墅里十分冷清，平日也只是有个钟点工过来打扫一下。

        她走进空荡荡的别墅，静静的走到二楼，走进主卧，在门后一个不显眼的拐角按下开关。

        卧室后壁的墙慢慢的移送，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黑黑的密室。

        她打开灯，密室不宽，却很长，当初装修修改卧室，面积不够，就把隔壁的书房也改了，所以，密室如同走廊一般，长而明亮。

        长长的如同走廊的密室里放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墙壁挂有几幅画，油画、素描皆有，画的各不相同，有的是榆树下一个少年的背影，有的是河边草地上少年熟睡的侧影，署名：mercury，只是两幅油画终是看不清少年的真容。

        但白雪知道，这画中的少年，该是美的无法形容。

        那素描是一片栀子花，花浓烈洁白，夏日烈焰，十分灿烂。

        除此之外雪白的墙壁上还悬挂几个框表的植物标本，一副几片榆树叶，一副几朵洋槐花，还有一副是一朵洁白美丽的栀子花，碧玉的叶，柔白的花，十分的美丽灿烂。

        再往里是一排书架，书架最上面放了两排漫画书。

        白雪将手提袋中刚从书店买的漫画静静的放在第二排，是新鲜的油墨味道。

        她想他时，就会默默的躲在这里，抽出那本最新鲜的味道，慢慢舔舐心底那种孤独的甜，苦涩的暗恋。

        书架上还有一些旧物，像是一个泛黄的纸鹤，一颗塑料折叠的红色星星，一件破损的纸折扇，一个灰色方格子旧手绢和一些其他有点久远的物品。

        她拿起手绢，轻轻的抚摸一会，又静静的放了回去。

        她慢慢的走向走廊尽头。

        尽头是一个简单的桃木书桌，书桌后同样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放了些杂物，大多数是她学习制作标本留下的旧物。

        她从手提袋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框表过的标本。

        不是精致的叶，也非别致的花。

        只是一段再寻常不过的红色苹果皮。

        唯一或许有点不同的是，这段苹果皮从头到尾连在了一起。

        她没敢自己动手做，因为她还不够专业，怕弄坏了它，所以只好请专业人士帮忙制作。

        她从垃圾桶里见到它，便知道是顾城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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