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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多普勒效应


不同于国内,五月的新西兰正值秋季。

        飞机即将抵达奥克兰国际机场,张知陈戴上黑色针织的包头冷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微微低头,只能瞧见男人硬朗坚毅的下颌轮廓。

        取到行李,背上硕大的旅行包,身高腿长的男人一身落拓地沿着出口走出来,他看着身旁那些久别重逢的拥抱和亲吻,不禁眼底柔和,嘴角上扬,身上那股浓烈的萧瑟感越发浓重,在这个南半球的陌生国度,他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由于落地时间比预期的提前了半小时,他下飞机才临时通知费扬,这会只能等他过来。

        舒则拖着行李箱出来的瞬间便看见了站在路边的张知陈,他压了压眉骨,沉着脸走到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站定。

        注意到身旁的动静,张知陈懒散地撩起眼皮扫了舒则一眼,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没有主动开口。

        记忆里这位学霸同学,可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谁都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他不喜欢这个人,高中时见到舒则的第一眼,对方那种仿佛从极寒之地爬出来的阴沉眼神,让人不适。

        于是,两个明明认识却互不搭理的人,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诡异又和谐的保持沉默。

        等了一会,身着黑色夹克外套的舒则侧身开始打电话,正巧此时张知陈抬眸瞧见属于费扬的白色suv从远处驶来,接着稳稳停在二人面前。

        费扬火急火燎地打着电话从车里下来,舒则拿着手机,表情微顿。

        “舒先生!”费扬热情地朝他招手示意。

        场面一时陷入沉默。

        三人面面相觑,张知陈半藏在帽檐下的眼尾,不爽地挑了下。

        -

        费扬两年前毅然从投行辞职,背着个包就独自跑到了新西兰,美其名曰要趁着大好时光享受生活,但张知陈清楚,这厮就是因为工作太累导致身体大小毛病不断,为了保命才逃到这里。

        他从毕业后就一直在投行公司工作,这几年积累了雄厚的财富,他并不缺钱,但也会偶尔接些带团导游的工作,借此和国内人相处交谈。

        这次找他的据说是京州最牛的律师,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律所合伙人。

        舒则瞧着费扬那张熟悉的脸,拧眉移开视线,暗自叹了口气。

        小孙说的中国导游竟然是费扬。

        高中那会在学校里和张知陈最不对付的差生。

        舒则眼神浓暗,极轻地啧了声,觉得自己这趟旅行已经可以结束了。

        费扬见人不理他,询问地看向张知陈,对方耸了耸肩,把沉重的背包扔给他,然后驾轻就熟地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费扬连忙接住背包,笑着轻骂一声,走到舒则面前,熟稔地接过他的行李箱,爽朗道:“舒先生,我们走吧。”

        舒则心里烦躁,但面上不显,他微微颔首,手握成拳抵住下唇轻咳了几声,借此避免和费扬的寒暄,接着便自然地坐进车里。

        费扬神经比较粗,没有察觉到舒则的抗拒和嫌恶,只以为是这位大律师坐飞机太累了。

        -

        车子驶上高架,往奥克兰主城区前进,现在已是傍晚,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疲惫席卷了车里的二人,他俩都没有说话的欲望,费扬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舒则:“舒先生,明天我们可以先在奥克兰玩一天,后天再乘机去基督城转tekapo,您看如何?”

        张知陈闻言闭着的眼微动,他忽然想起之前在电话里费扬说客人指明要去tekapo观星。

        他撩起眼皮看向后视镜里的舒则,不由想起多年前这位班长做过的事。

        一丝阴鹜划过眼底,张知陈抬手将冷帽往下拽了拽,遮住自己的视线。

        一直没有说话的舒则习惯性地端坐身子,翘起二郎腿,声音很冷清:“不用,明天直接去tekapo。”

        “奥克兰也很好玩的,不逛逛是不是太可惜了……”

        “没事。”舒则冷声打断他,“我不想浪费时间。”

        “……”

        费扬劝阻的话被堵了回去,他又看了舒则几眼,总觉得眼熟,但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这人给他的感觉,很阴郁,那双眼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隐藏在黑暗丛林里的猎豹。

        感觉他看的不是人,而是猎物。

        他不由在心底小小感叹,怪不得能这么年轻就爬那么高呢。

        丛林法则玩得一定很溜。

        反观他的兄弟……

        费扬无奈扫了眼再次陷入梦乡的张知陈。

        高中那会,他以为张知陈是头怎么也不会被驯服的狼,可万万想不到。

        众人眼里那个鬼神不服,混吃等死的小混球,竟然会考进梧大,还顺利从哥大博士毕业,成了学生眼里的男神教授。

        其实一切的转变都有迹可循,只是那个让张知陈变好的人。

        再也回不来了。

        -

        车子抵达市中心的高级酒店,把舒则送到后,费扬载着张知陈去到他们常去的小酒馆。

        酒馆里播放着轻快的乡村音乐,金发碧眼的胖大叔笑着为他们端来打满的啤酒。

        费扬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张知陈神情恹恹,显然还没从长途飞行的疲惫里缓过来。

        “唉,那位舒先生好眼熟啊,我总感觉在哪见过。”费扬舔掉泡沫,随意说道。

        张知陈按了按额角,轻嗤:“高三1班的大班长,你这就忘了?”

        “……”费扬神情一怔,随后夸张地靠了一声,“他呀,我说呢,怪不得脾气这么怪。”

        “我记得他当年还针对过你吧。”

        费扬嘶了声,皱眉:“因为什么事儿来着?”

        张知陈眉眼梢敛,手撑着脑袋,慵懒地看向窗外,天边深粉色的霞云宛如梦幻的泡影,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哼笑:“忘了。”

        费扬瞅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在说谎,但他了解张知陈的脾气,不想说的怎么逼他也不会说,特别那件事大概率还是和那个人有关。

        “明天天气不错,月亮也很暗。”张知陈嗓音低沉缓慢,宛如上好的提琴,“运气好的话能看到流星。”

        费扬打趣:“怎么,张大教授还想许愿啊。”

        张知陈收回视线,修长如葱段的手指轻抚着杯沿,胸口胀涩:“你知道么,其实流星体很小,小到你的手掌就可以轻易地盛下数千颗。”

        男人明明没有喝酒,但声音却感觉已经染上了醉意,感觉光是听着他的声音便能沉醉其中。

        “但是它们却能发出明亮而短暂的闪光,它们以6万千米每小时的速度冲入大气层,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换得如此耀眼的光亮。”

        张知陈低垂的眼里渐渐爬上哀伤。

        周身的气质也变得低迷。

        “倔强又凄美。”

        费扬看在眼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哼笑:“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也听不懂。”他把酒杯塞进张知陈的手里,“我只知道不醉不归,今晚你费哥请客。”

        “切——”张知陈弓着脊背,身姿放浪,眉目在暧昧灯光的映照下潋滟生光,惹得周围不少人的注目,“那我不客气了。”

        -

        2022年5月15日,奥克兰的清晨阳光直射大地,秋季舒适的风吹在人身上像是最温暖的轻抚。

        三个男人踏上最早的航班前往基督城,将近两个小时的航程相较于昨天只是小菜一碟。

        舒则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费扬自从认出他是谁后也没了热情,例行公事的招待他。

        吃完饭,三人随意在基督城逛了逛,天色渐暗的时候才驱车去到tekapo。

        由于张知陈基本每年都会来,所以一切流程都驾轻就熟。

        tekapo的湖水是梦幻的乳蓝白,周围金色的树木环绕,美得让人不舍得移开视线。

        购完上约翰山的票后,三人跟着走进office集合,等待凌晨上山观星。

        张知陈自己带了专业的单反,镜头焦距很长,足以拍到大部分的星星,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登山服装,黑色的冲锋衣,脚下一双timberland黄靴,整个人干练运动,兼具成熟与活力。

        舒则扫了眼他的装备,目光中闪过嘲讽。

        tekapo是世界上仅有的11个星空保护区之一,是许多天文爱好者都会来打卡的地方,也不乏情侣一起来这感受浪漫。

        费扬吸了吸鼻子,裹紧身上刚刚发的羽绒服,瞥了眼周围秀恩爱的小情侣,哀怨地叹了口气。

        张知陈没有注意到费扬的小情绪,他只盯着浓郁黑沉的天空,表情认真又虔诚。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16号凌晨,登上约翰山顶,沿着一条清晰的小路便能走到著名的好牧羊人教堂。

        星空成了最好的背景,大地在银河繁星的映衬下黯淡无光。

        张知陈走在最后,他痴迷地盯着头顶那片浩瀚的星河,心跳都失了节奏,耳边也逐渐开始朦胧。

        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余他和这片星空。

        他下意识地寻找起南十字星,在半人马座的下方,四颗最闪耀的星星连接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

        没有北极星的南半球,水手就是靠着南十字星在苍茫的大海中辩寻方向。

        引领他们从黑暗中找到归途。

        舒则独自离开了小队,沉默地站在望远镜前,透过镜头看到了他从没有见过的星河灿烂。

        不禁想起多年前偷听到的对话,那双向来淡漠的眼睛里难得泛起波澜。

        -

        银河的轮廓清晰可见,像是有人撒了把金粉到这黑色的画布上,深蓝色的天际线泛出深谙的绿光,远看仿佛极光闪烁。

        费扬兴奋地跑到张知陈旁边:“那他妈不会是极光吧,我们运气也太好了!”

        张知陈盯着头顶浮动的光影,笑了笑:“运气是不错。”

        为了保护星空,这里手机被禁止使用,费扬只能催着张知陈用单反多拍几张。

        张知陈举起单反,将眼睛对准取景器,转动焦距,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

        盯着这片灿烂的星空,莫名的,他眼眶一热,心口仿佛被人用力攥紧了,脑海里蹦出一句清凌遥远的女声。

        【张知陈,你见过漫天繁星的夜空吗?】

        【我见过,我也好想变成一颗星星,混在其中,就算没那么亮也没关系。】

        所以这漫天繁星里,哪一颗才是你呢?

        他手指轻颤,按下快门的瞬间,一颗流星划进镜头,被他拍了下来。

        “哇!老张!是流星!”费扬一手拍他的肩膀,一手指着天空,兴奋道。

        张知陈垂下手臂,密长的睫毛轻微颤动,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偶尔划过的流星,背脊微弯,眼眶逐渐泛热,那是面对着大自然的敬畏与感动。

        胸膛不由升腾起无限的酸涩。

        【既然能做星星为什么不做最亮的那颗?】

        女生垂眸笑了笑,耳边的碎发滑落到她的脸庞,惹得少年的心跳加速不止。

        【你要接受有的星星就是没有那么亮,因为有了他们的衬托,所以星空才会这么美。】

        “快快快!老张,许愿许愿!”

        费扬说罢便双手合十,对着流星喃喃有词,细听就是些希望脱单的言论。

        张知陈喉结艰涩地滑动,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身为一个天文学专家,明知道这是伪科学,但还是幼稚地双手相握,对着这片星空虔诚地闭上眼睛。

        他强忍着哽咽,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流星啊流星,求求你,哪怕只有一分钟,我想再见她一面。”

        “即使要我失去生命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安然无恙。”

        -

        前往机场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很安静,张知陈低头翻看着昨晚拍的星空照片,一张张的筛选,最后挑选出几张最好的发到了朋友圈。

        他摸出怀里随时携带的粉色日记,用笔在后面的空白页上记录下观星的时间和情况。

        “哎,我听说昨晚的那场流星雨很难得,我们还真挺幸运的。”费扬笑道。

        舒则正处理着工作信息,闻言眼皮稍抬,说出了这两天里的第三句话:“到了奥克兰之后,就不需要费先生你再带着我了。”

        费扬皱了皱眉:“是要终止旅程吗?”

        “嗯,我想自己一个人逛逛,这两天的费用你告诉我,我转账给你。”

        费扬不太高兴,为了舒则这一个人,他推了个十人的团,还费心为他定制了一系列的游玩计划,甚至定好了接下来的酒店和景点门票,结果他现在说结束就结束。

        好似看出了费扬的不悦,舒则继续说:“都是老同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能再见,我就按原计划结一周的钱给你好了。”

        “你什么意思?”费扬气笑了,“你是觉得我是因为舍不得你这点钱么?”

        舒则眼神淡淡,意思不言而喻。

        费扬好笑地切了声,在一个红绿灯前刹住车,掉过头手搭在椅背上,耷拉着眼说道:“喂,舒则,不装陌生人了?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张知陈合上本子,听到这句话不由挑了挑眉。

        显然舒则没有被他的讽刺伤到,面上还是淡淡的,他坐在阴影里,唇角轻扯,配合上深邃的眼窝和白到反光的肤色,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幽灵:“多谢夸奖。”

        路口的红灯此时转绿,车里的三人却没有注意到左行的街道上,一辆速度不正常的大卡车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费扬忍着脾气,舌尖舔过后槽牙:“真行,舒大律师。”

        舒则也不甘示弱,他本就看不惯这两人,如今也不想装了,在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见副驾驶座上的张知陈猛然吼道:“费扬!快开车!”

        这一声怒吼叫醒了费扬,他猛地回过头,却扫见张知陈和舒则那一侧的方向,正有一辆大卡车以过高的速度驶来。

        费扬心一跳,连忙踩油门想要避开,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张知陈和舒则所在的一侧是直接承受撞击的位置,巨大强劲的撞击力让轿车瞬间变型,玻璃在顷刻间碎裂飞舞,划过脸庞和手臂。

        那一瞬间,张知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腾空了起来,依照惯性,他的脑袋和身体撞到不知名的地方,后知后觉地产生剧痛,一阵翻滚过后,他感觉世界停了下来,只余耳边嗡嗡作响的鸣叫。

        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可是鲜血顺着额角流到眼睛里,让视线变成血红色。

        一片红色和眩晕里,他好似看到了一道光。

        那光温暖却不刺眼,包裹住他,连疼痛都减弱了几分。

        彻底昏迷之前,他紧抓着怀中的日记本,因为用力,指尖都泛出了白色,他的血落到日记的封皮上,逐渐和纸张融合。

        【姜絮言,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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