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崩溃

　　
<p>一连数日，吴王音讯全无，似乎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从邺城到辽东，沿途每一道关隘都布防了重兵，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p>
<p>沐弘稍感心安，若吴王顺利逃脱，他和慕容麟都可以减轻内心的愧疚。</p>
<p>已经好些日子没去关心店里的生意了，那天他抽了个空，骑马前往火锅城。</p>
<p>路平把他迎进账房，汇报营收。这段日子盈利大幅下滑，路平满脸羞愧地解释说：“连日暴雪，客人来的少了，食材价格却在上涨……”</p>
<p>沐弘笑笑说：“没关系，收支平衡就行了。”把账本推到一边，和路平喝着茶说说闲话。</p>
<p>“几天前，有个姓潘的退役禁军，来店里找我，说是你同意的，让他留下干活。”</p>
<p>“嗯。”</p>
<p>“我安排他在厨房里打杂。”</p>
<p>“行。”</p>
<p>“其实店里伙计足够了。如今天冷，客人少，活不多，人手显得富余……”</p>
<p>“能帮一个是一个。”</p>
<p>“东家真是菩萨心肠。那个潘伙计说，他想跟你当面道谢。”</p>
<p>“不用。”</p>
<p>“讲了不止一次……”</p>
<p>“好吧，那就见一面。”</p>
<p>路平出去，不一会儿带了个瘸腿的汉子进来。那人一进门就跪下磕头，沐弘只能起身拉住他，说道：“都是禁军兄弟，不必多礼。”</p>
<p>“小人久仰大人威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p>
<p>“没觉得失望吗？”沐弘开个玩笑。</p>
<p>“大人说哪里话？”那人惶恐，“大人少年英雄，人中之龙。”</p>
<p>沐弘被拍得通体舒泰，见那人长一张国字脸，身材高大，笑道：“你们兄弟长得不像。”</p>
<p>“小人长相随父亲，舍弟更像**。”</p>
<p>“小潘还好吧？我在皇城司那两天，他照料得很是周到。”</p>
<p>那人面色一暗，“舍弟已经过世。”</p>
<p>“怎么回事？”沐弘大惊失色，背上直冒冷汗。</p>
<p>“舍弟柔弱，不适合干刑讯的活。我早就叫他辞职，他一直硬撑着。前天他被上司责罚，一时想不开，夜里上吊自尽了。”</p>
<p>沐弘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胡床上。</p>
<p>那人继续说：“承蒙大人开恩，让小人有了一份工作，能够赚钱奉养双亲。小人铭感在心。大人若有差遣，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p>
<p>路平见沐弘脸色不对，连忙说了两句安慰的话，把汉子送出去，转身回来，关**，问道：“东家，你怎么了？”</p>
<p>“是我害了小潘。”</p>
<p>“怎么会？他哥都说了，是他心理素质差，干不了刑讯的活……”</p>
<p>“他曾向我求救，我听到了却没有放在心上……”沐弘喉咙哽咽，流下两行眼泪。</p>
<p>路平吓了一跳，忙找出一块汗巾子给沐弘擦拭，劝道：“东家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但您也救不了世上所有的人呀。”</p>
<p>“我本来是可以救他的……我只要对司丞提一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给他换个岗位……但我那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慕容麟的事，把他给疏漏了……”</p>
<p>“东家忙大事呢，哪里顾得到他。”</p>
<p>“如果没有遇到我，他为了家人，不得不撑下去，直到有一天心肠变硬，成为一名合格的狱官，不再感觉痛苦……但是我给了他哥哥一份工作，他没有了后顾之忧，却看不到自己的出路，才会走上绝路……原来心理上的崩溃同样能致人死命……坏了……”</p>
<p>沐弘一下跳起来，冲出房门，“快备马。”</p>
<p>“东家去哪里？”</p>
<p>“吴王府。”</p>
<p>吴王府外杳无人迹，正门和两边的角门都紧闭着，外面也没有门卫侍立。</p>
<p>沐弘在角门上敲了好一阵，里面才有人回应：“什么人敲门？”</p>
<p>“我是太史令沐弘。”</p>
<p>角门打开一条缝，一名仆人探出头问道：“您找谁？”</p>
<p>“我来看望慕容麟。”</p>
<p>“殿下病重，恕不见客。”</p>
<p>“你去通报一声，他听到是我，一定肯见。”</p>
<p>仆人摇摇头，“殿下闭门谢客，一个都不见。”就要把门阖上。</p>
<p>沐弘大怒，一脚把门踢开，直闯进去。那个仆人上来阻拦，沐弘举起马鞭，劈头劈脑抽了好几下。那人抱着脑袋大叫：“来人，快来人……”</p>
<p>沐弘不理他，继续往里走。稀稀落落跑出来几个奴仆，站在庭院里看着他，却不敢上前拦截。沐弘说：“我是慕容麟的朋友，你们带我去见他。”</p>
<p>一个年老的仆人上前行礼，说道：“请大人到大堂稍候，容奴婢先行禀告小夫人。”</p>
<p>沐弘走进大堂，只见门窗破损，徒空四壁，吃惊道：“怎么回事？”</p>
<p>老仆回答：“王爷走后，廷尉进来搜了好几遍，把东西都搬走了，把府里的人全都关押起来。直到麟殿下回来，才放我们出来。”</p>
<p>不多时，一名妇人在几个奴仆的簇拥下走进来，对沐弘盈盈施礼。</p>
<p>沐弘不敢怠慢，连忙回礼，说明来意。</p>
<p>妇人面露难色，“殿下他……状态不佳，难以见客……”</p>
<p>“那我就更要去见他。请相信我的诚意。”</p>
<p>妇人低头想了想说：“请随我来。”</p>
<p>沐弘跟着妇人穿廊过户来到一扇门前，推开门，满屋子的酒气。沐弘走进去，只见慕容麟醉倒在坑席上，地上都是酒壶的碎片。</p>
<p>沐弘叫仆人把地上打扫干净，仆人却说：“殿下不让人进屋。”</p>
<p>“殿下睡着了，你们赶快打扫。”妇人督促道。她走到坑边，抚摸着慕容麟的面庞，唤了两声：“麟儿，麟儿……”眼中掉下泪珠。</p>
<p>“他这是怎么了？”沐弘问。</p>
<p>“殿下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每天只是喝酒，不进饮食，喝醉了就狂呼嚎哭。仆人们被他打怕了，不敢靠近他。”</p>
<p>沐弘见慕容麟眼眶深陷，颧骨凸起，瘦得脱了形，身上除了酒味还有一股腐臭味。他掀开衣服一看，变了脸色，对妇人说：“赶紧派人去太医院请章医师出诊。”</p>
<p>“太医院肯派人来吗？”妇人犹豫道，“自从王爷获罪，没人敢登王府大门。”</p>
<p>“就说太史令沐弘在王府等他。”沐弘说。</p>
<p>妇人走出去，把老仆叫来，嘱咐了一遍，老仆领命去了。她回到室内，坐在慕容麟身边，不住落泪。</p>
<p>沐弘估计这个妇人就是慕容麟的**，只见她三十有余，面容憔悴，不施粉黛。虽然悲伤哭泣，但举止娴雅，眉眼间余留着秀美的痕迹。沐弘没见过段王妃，却见过艳若桃李的长安君。即使和长安君相比，这位小夫人也显得年老色衰。想来吴王因此不待见她，把她撇在王府里，才惹出这些事来。</p>
<p>不久，慕容麟醒来，睁开眼看到身边哭泣的妇人，发怒道：“谁准许你进来的，出去。”恶狠狠推开她，不留情面。</p>
<p>“你对你**就是这种态度？”沐弘忍不住开口。</p>
<p>慕容麟闻声扭头，看到站在窗边的沐弘，怪叫道：“你怎么在这里？”</p>
<p>“我来看你是怎样找死的。”</p>
<p>“我是找死……我不想活了……”慕容麟爬起来，扑到案桌边，举起酒壶往嘴里倒。一滴酒也没有流出来，他把空酒壶砸在地上，叫道：“拿酒来！”</p>
<p>“麟儿，娘求你，不要再喝了……”妇人哀求道。</p>
<p>“你还不出去？”慕容麟冷冷道，指着沐弘，“你也出去，我不想见你，滚！”</p>
<p>沐弘抬脚走到门外，妇人跟出来赔礼道：“麟儿脾气不好，请大人见谅。”</p>
<p>“我不怪他。”沐弘说，“夫人若要保住他性命，可不能由着他胡来。须得如此这般……”在妇人耳边低语了一会，妇人点头，自去准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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