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暑

带着顾彦轩来了城西巡防营一次之后，杜濬便顺理成章地把工事交到了他的手上。

        最近这小半个月，顾彦轩每日都要在城西巡防营耗上大半天。卫桦勇已经带着禁军士兵入驻巡防营，平白送了工部许多劳力，省钱不说，动作也比普通的工匠麻利许多。用杜濬的话来评价，禁军就是及时雨，一个顶俩。

        大暑将至，天气越来越热，就算是太阳落下山后，院子里还是一片暑热的气息。

        顾彦轩手臂上的伤已经结痂，正坐在冰盆旁边喝着手里的药，喝下去几口便被苦得皱着眉头，又想起了正事，开口对不远处的齐卓炀说话。

        “杜尚书今天说了，建邑的工匠今年价格格外高，三殿下的人帮了工部大忙，腾出来的银子终于可以用来平账。兴业坊那儿堆着工部预定的木料，明天我去取了，就给巡防营送去。”

        齐卓炀手里拿着个糖盒，一边把玩一边说：“你一个人能弄的过来吗？要不要我派几个人去给你搭把手？反正工部修城西巡防营也是帮禁军的忙，都是分内的事。”

        顾彦轩把药一口喝干净，摆了摆手，说：“没事，兴业坊那边会派人，我去了也就是在旁边看着。……对了，说起来，我倒还真想往我手下调个人。三殿下，如果我想从六部其他的司要人，应该怎么办呢？”

        齐卓炀走到顾彦轩身边，从糖盒里拿了块糖，放进他嘴里，道：“如果有品级，得走吏部的正规手续，不过，如果只是使役的话，郎中之间相互发个调令，送到吏部备案就可以。”

        顾彦轩含着糖，点了点头，说：“还好，倒是不麻烦。明天从兴业坊回来，我就去找人。”

        齐卓炀几乎能猜到顾彦轩想调的人是谁，但还是歪着头问：“轩儿看上谁了？”

        顾彦轩说出了齐卓炀意料之中的回答：“舆銮司，林泉。”

        齐卓炀的嘴角勾起了个笑，说：“林泉那孩子确实不错。”

        齐卓炀一边敷衍着回答，一边在心里想起了林泉来他府上看顾彦轩的事情，忽然察觉到了一阵危机感。齐卓炀觉得，他得做点什么。

        第二日，顾彦轩刚进了舆銮司的大门，递上拜帖，舆銮司的郎中便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一口一个“顾郎中”地叫着，态度殷勤而周到。问清了顾彦轩的来意后，又忙不迭地写了调令文书，把文书和林泉一起打包交到了顾彦轩的手上。

        顾彦轩带着林泉出了宫门，乘着马车朝城西巡防营的方向走。林泉坐在顾彦轩的对面，手里抱着自己的包裹，兴冲冲地问：“顾郎中，工部的事情好玩吗？”

        顾彦轩笑了笑，说：“还行，起码在宫外，总归没有舆銮司那么沉闷。”

        林泉点点头，道：“多谢顾郎中，来了工部还能想起我，还愿意把我调到你的手下来。”

        顾彦轩看了林泉一眼，道：“那你就好好跟着我做事，工部的事情虽然有趣，但也琐碎繁杂，需要更细心才行。”

        林泉拍了拍胸脯，说：“没问题，放心吧！”

        顾彦轩看着他一派天真的样子，抿了抿嘴角，没答话。

        到了城西巡防营，顾彦轩刚和林泉一前一后下了马车，便听守着营地的人说，禁军统领三殿下大驾光临，此刻正在正堂里坐着和卫司军说话。

        顾彦轩一愣，齐卓炀来干什么？心里不解，便朝着正堂走了过去。到了门口，顾彦轩吩咐林泉在院子里稍等他片刻，独自进了正堂大门。

        齐卓炀端坐主位，卫桦勇坐在他右手边的一张椅子上，一看见顾彦轩出现在了门口，立刻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顾彦轩先给卫桦勇回了个礼，然后开口问齐卓炀：“三殿下，你怎么来了？”

        齐卓炀给卫桦勇使了个眼色，卫桦勇便退出了正堂，齐卓炀这才开口，道：“你不是说兴业坊的木材今天会送过来吗？正巧今天禁军衙署上事情不多，我就过来看看，也顺便抽查一下巡防营里禁军的情况。”

        顾彦轩点了点头，答：“原来是这样，三殿下早上也没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

        这话说得暧昧，顾彦轩没察觉，齐卓炀却听得心情大好。

        “你把林泉带回来了？”齐卓炀状若随意地问。

        顾彦轩指了指门口，说：“对，文书已经拿到了，他现在就在门口站着呢。”

        齐卓炀想了想，道：“把他叫进来，我吩咐他几句？”

        顾彦轩有些疑惑不解，问：“他办的是工部都城司的事情，三殿下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齐卓炀一本正经地说：“都是在建邑城做事，工部现在修建的这座城西巡防营，也算是我们禁军的事情，说上几句，应该不过分吧？”

        顾彦轩想，确实也不算过分，于是便走了出去，把林泉叫了进来。

        林泉看到齐卓炀，手上还拿着包袱便先行了个礼，嘴里唤了句：“给三殿下请安。”

        齐卓炀抬了抬手，林泉便站直了，听着齐卓炀对他说话：“这城西巡防营的事情多，要多替你们顾郎中操心，给他分忧，别给他添麻烦，知道吗？”

        林泉只觉得三殿下热爱工作，这么点小事还要亲自吩咐，连忙喜滋滋地答道：“知道，请三殿下放心。”

        齐卓炀话音一转，说：“顾郎中身上的伤还没好全，现在还在我府上养着，你既然跟在顾郎中身边，也得多替我照顾好他，明白吗？”

        林泉认为三殿下真是个体贴下属的好人，又一连声地应了，说：“明白，我一定能照顾好顾郎中。”

        齐卓炀听了这话心道，谁让你照顾他，是让你替我照顾他。看着林泉一脸无知无觉的表情，心里琢磨着，恐怕暗示是不奏效了，只有明示，才能让林泉清楚明白事实。

        齐卓炀站起身，朝着顾彦轩走了过来。

        林泉疑惑地看着三殿下，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紧接着，他便看到三殿下站在顾郎中面前，理了理顾郎中的领口，把他头上被风吹得飞起来的几根头发顺直，仔细地塞进了发髻里，又正了正木簪，还在他的额头上拍了一下，轻声说：“顾郎中，城西巡防营这么多人，你得注意一下自己的仪容形象。”

        林泉愣住了，他发现顾郎中也愣住了，而且顾郎中的脸颊红了，正盯着三殿下看，眼睛里全是嗔怒，还有……害羞的神情？

        林泉虽然年纪小又单纯，但他知道，自己不傻。

        林泉忽然想到，顾郎中住在三殿下的府上。

        林泉想，等等，自己为什么才反应过来，顾郎中住在三殿下的府上？

        还有之前，三殿下说让他不要在舆銮司乱讲顾郎中的事情，说要在东角门给顾郎中送东西，还在午饭的时间来舆銮司看顾郎中……

        三殿下和顾郎中？！

        齐卓炀越过顾彦轩的肩头，看着林泉变幻莫测的神色。

        林泉察觉到了齐卓炀的眼神，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后退了半步，嗫嚅着说：“三殿下放心，我一定替三殿下照顾好顾郎中……”

        林泉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骂他哥罗北，为什么一点口风都不透漏给他，害他没能明白三殿下话里的深意，丢大了人。

        齐卓炀笑眯眯地看着林泉，点了点头，道：“多谢。”

        顾彦轩因为齐卓炀的动作而脸上红着，却又没看到齐卓炀和林泉的神色，只当他们在聊闲话，开口道：“三殿下，兴业坊的木材应该都送完了，你看过了吗？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就安排着人去开料下料，省着耽搁时间。”

        齐卓炀道：“我看过了，杜尚书的眼光好，这批木材的质量确实不错。”

        顾彦轩轻轻地“嗯”了一声，侧过身对林泉说：“跟我出去走一圈，我带你熟悉一下城西巡防营的情况。”

        林泉跑到顾彦轩身边，道：“好的，顾郎中。”

        顾彦轩回头看齐卓炀，说：“我先去忙了，三殿下自便？”

        齐卓炀也站起身来，跟着顾彦轩一起往外走，道：“既然看过了巡防营的情况，我也不多呆了，禁军衙署里还有事情没处理完。……晚上回去，跟我一起吃饭？”

        林泉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顾彦轩被齐卓炀这话说得心里一动，挑了挑眉，道：“好。”

        当晚天还未黑，顾彦轩就回了府，齐卓炀还未回来，他便蹲在院子里逗猫。小白猫在齐卓炀的府上一日好几顿好吃好喝地喂着，如今一身毛是油光水滑，顾彦轩抱着她，觉得确实沉了许多。

        齐卓炀进了院子，便看到顾彦轩怀里抱着那只小白猫，笑着说：“是不是胖了不少，还能抱得动吗？”

        顾彦轩抬眼看他，不服气地道：“这才多重？有什么抱不动的。”

        齐卓炀想起那天把顾彦轩扛在肩上的重量，眼含深意地对顾彦轩说：“不重，确实不重。”

        顾彦轩还没答话，便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从院子外走了进来，身上穿着和罗东、罗西、罗北一样的服饰。他心里一琢磨，猜测这人应该就是罗南。于是放下了猫，朝着齐卓炀走了过去。

        齐卓炀对顾彦轩说：“这就是罗南，最近辛苦他了，一直在外面跑。姚仁飞去了鄂州，我让他暗中跟着。”

        罗南生的严肃，一看便是禁军军营里磨练出来的人，端正地朝着顾彦轩抱拳行了个礼，道：“给顾小公子请安。”

        顾彦轩点了点头，没说话。

        齐卓炀开口道：“算算日子，鄂州的成绩也该出来了。你现在回来，是姚仁飞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罗南沉声答道：“是，科举成绩出来了，但是还没公布。姚仁飞也已经起程返回建邑，我就先行回来了。主子，之前您叮嘱过要注意鄂州的姜家，我特意想办法看到了成绩结果。……鄂州今年的武状元，名叫姜才逸，就是出自您说的姜家。”

        齐卓炀笑了一声，情绪不明，对顾彦轩说：“这还真让你给猜着了。姚仁飞胆子挺大，动静弄得不小。”

        顾彦轩叹了口气，说：“姚仁飞主动去了鄂州，不搞个心满意足的结果出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齐卓炀看着罗南问：“还有别的消息吗？”

        罗南道：“剩下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齐卓炀点头，挥了挥手道：“那你先去休息，回头再说也不迟。”罗南应了，躬身回了房间。

        顾彦轩面色淡淡，对齐卓炀道：“这个姜才逸，以后可就算是姚仁飞的学生了，姚家和姜家这是要把关系抬到明面上来。”

        齐卓炀神色如常地说：“也好，他们把算计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总好过我们一直去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先好好在工部呆着，姚仁飞虽然看不惯杜濬，但对他也有几分忌惮。”

        “姚仁飞抬了姜才逸一手，后面肯定还有安排，”顾彦轩揉了揉眉心，他的头有些疼，“我没记错的话，武状元可以直接在建邑指派职位，说不定，姚家和姜家图的就是这个。”

        齐卓炀抬起手来，替顾彦轩轻轻地揉着额角，轻声在他耳边说：“毕竟，秋天快要来了，有人的狐狸尾巴就快要藏不住了。”

        顾彦轩从嘴角冷哼了一声，道：“让我揪住这狐狸的尾巴，一定给它剁个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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