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卉迟
次日午时，店家问钟筠午饭在哪里用时，钟筠想了想道，“劳烦店家送到房中来吧。”
他坐在窗前自己和自己手谈，心思却飘得远。
昨夜入眠时才发觉，雍都一行分明也没做什么，可就是十分疲倦。照理说，不太应该。他自幼习武，师从高门，心法至纯，体格强健。以往即便昼夜奔袭不眠不休，至多是躯体有些乏累，睡一觉就能恢复，不至于像现下这般。
他尚且如此，何况惊蛰呢？
他想了又想，觉得不大放心，起身转到屏风后轻声问，“醒了吗？”
没人应声。钟筠不跟无妄间打交道，眼下的状况让他觉得有些无措，思来想去唯有净业寺中的幻境一行可做参照。那日之后，两人在寺中闲谈时他也问过惊蛰，倘若是灵神耗损如何恢复。惊蛰只说多睡眠休养就能补回。她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在故作轻松。
可想想净业寺那日她在幻境中频频燃犀，还动了手，也不过睡了一个白天。今天她一天都没动静，已经将近一个对时，怎么想怎么不对。
他又转回去了，桌案上两份卷轴半展半合，他把卷轴收好，适逢店里的伙计把门敲响，说有客人在堂中等他。
堂中等他的是个小厮，上前作揖，递了一张字条给他。待他看完才引路，“公子请随我来。”
这小厮请他上了马车，一路来到覃州的祝几行。
后堂里坐了个中年人，穿一件洗得半旧的深蓝锦袍，见到钟筠有些激动地起身行礼，“见过世……”
钟筠右手一压，欠身递了个眼色，这人当即回神改口，“……公子。这些年不见……都还好吧？”
“都好，父亲硬朗着呢，叔敬一家也都很好。自那年璟都一别，经年未见。”两人落了座，钟筠道，“潘叔怎么亲自来了？定尧还好？”
潘叔温杯斟茶，颇感叹，“前几年兄长走得突然，定尧接过祝几行，劳心劳力，心里烦闷也不爱说，好在夫人一直陪着。后来又有了小少主，日子慢慢才算好起来。这次接到公子的消息，定尧立即派我着手调查当年的旧事……倒不难查，不日便有线索了。只是事关重大，不敢在信中详说，因此我不敢耽搁，立即便启程来面见公子。只怕别处隔墙有耳，这才请公子来此处叙话，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钟筠自然不介意。
潘叔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包裹的物什，推到钟筠眼前。
钟筠迟疑，这东西的样子看着倒像是……
他伸手解开绳结，果然是一方白玉印章。
钟筠有些不确定，看向潘叔，“此物是？”
“这是前朝的老物件，当年离都时老家主随身带出来的。”潘叔点到即止，“公子看看？”
钟筠摩挲着印刻的纹样，即刻想起惊蛰那枚玉佩。他从怀中取出，两相对比，细细端详。
这纹样惊人的相似。
“这是十八学士当年用作信物的纹样。”潘叔低声解释道，“公子在府上见过文殊兰吗？”
钟筠罕见地感到一丝困惑，颔首道，“家里确实种过……文殊兰。”
“正是文殊兰。”潘叔颔首，“曼珠沙华与文殊兰花型本就极为相似，只是颜色不同。公子这位朋友也曾说过，她有许多事已经记不太清楚。既然如此，她如何就能肯定自己这块玉佩上的纹样，并不是文殊兰，而一定就是曼珠沙华呢？就因为这东西在雍都遍地都是吗？”
潘叔垂眼看着钟筠手中的白玉髓，执杯润了润嗓子，又道，“还有另一件旧事。”
“故右相吴国公熙正二十九年殁于璟都的疫病，”潘叔小心地措辞，“蒋大人身后府上人数其实是对不上的，但当年璟都混乱，许多人事已不可考，此事便不了了之……先吴国公夫人身体一直不好，蒋大人膝下无子，只有位千金。”
钟筠握着玉佩的手一紧，“潘叔的意思……”
眼前这永远可靠的中年人露出了一个有些唏嘘的表情，“……当年蒋大人还未来得及为千金取字，文牒上录的名字叫做‘卉迟’。给千金的平安玉用料是块御赐的白玉髓，刻了生辰八字并一个‘迟’字，还请惠常大师开过光。”
钟筠指尖正摩挲过玉佩上那个“迟”字。
潘叔年逾半百，自觉看得懂钟筠面上那个堪称复杂的神色，他沉默地饮杯中茶，给了这个年轻人一点时间。
谁也没想过那个女孩竟然还活着。或者说，就算想到了，又有谁敢相信？
更何况她如今身在雍都。此时有了下落，真的就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吗？
钟筠不动声色地把这玉佩扣进掌心，“此事定尧也知道了？我父亲那边呢？”
他神色冷静，潘叔把杯子放下，道，“定尧已经看过消息，此事目前只有三个人知道。公子要给璟都去信吗？”
“去。”钟筠颔首道，“此事不该瞒着我父亲只有生辰八字对得上才能确定。只怕我这里人多眼杂，还要劳烦潘叔。”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样客气？”潘叔道，“我这就安排人传消息。”
钟筠起身行礼道，“如今璟都多方掣肘，此事拜托了。我在覃州还有些要事脱不开身，改日再专程去府上登门致谢。”
从祝几行出来回到下榻的客栈时，日头已经全沉下去，天色黯淡，明明已经暮春，今夜的风却冷而锐，让人陡然胆边生寒。
钟筠和店家草草寒暄，推门时却罡风四起，待他背身拍上门板，却只见山水屏风已变了样子，赫然是阵门的样子。
惊蛰虽然看着浑不吝，做事却很知道分寸。她灵脉耗损，非是万不得已，犀香用得十分克制。
他出门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钟筠毫不犹豫，径直走进那阵门。
出乎意料，门后不是雍都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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