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撒谎是母亲赐给我的本领。

        和喜怒无常的父亲不同，她的脸无时无刻不像一块不可撼动的宝石，美丽而冷漠，坚固且经久不变。父亲怀疑她不会笑，于是便逼迫她哭泣。但母亲从不遂他心愿，仍然是淡漠的板着美丽的面孔，在我九岁那年，毫无预兆地失踪了。再出现时，她已经再婚了，脸上洋溢出满足而温柔的微笑，挽着另一个陌生人的手臂。那个新出现的男人粗野到近乎愚笨，可是他把我母亲从钻石变成了猫儿眼。父亲试图上吊未果，又哭又笑，正式开启了入住精神病院的生活。母亲不得不把我接到她身边。房子并不狭窄，严谨地说，它非常宽敞，够我们一家四口住下。弟弟住在除了主卧以外最大的房间，我住保姆房。

        我并无其他乞求，他们一家对我仁义至尽，还把我供到硕士学位（在读）。只是在我的心里，那个面色苍白、歇斯底里、内心丝毫没有责任感和正义感的男人始终像一个幽灵一样，萦绕在此地，久久无法解脱。

        我看着手机前置摄像头里的我。父亲的苍白的皮肤，母亲的冷漠的表情，还有他们共有的乌黑的头发，深褐色的眼睛，勉强拼凑在一起，合成一个还算端正的女人。所有人都说，我和母亲十分相似，只有见过我父亲的人才知道，如果和父亲站在一起，我们简直就像分裂出来的两个生物，而这期间根本没有我母亲的参与。我原原本本继承了父亲的痛苦、丑恶、残忍和躁郁症。而我也在享受这种相似，就像享受一场无法结清账单的酒宴。

        父亲对我的态度两极分化。早上八点钟他会因为粥锅的沸腾扇我的耳光，十二个小时过后又搂住我的肩膀，像猫一样亲吻我的一整张脸。我渴望把晚上的他留下，但他已经整个远离我了。

        所以我需要陌生的，与他年龄相当的男人。我在寻找他，并试着把他追回来，栓回我的身边。北欧男人能察觉到我的小技俩，每一次分手，他们都像心理医生那样对我微笑，好似开解，实则是在安慰他们自己：“好孩子，我们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这种关系解决不了你的难题。希望你能越来越好。”

        马丁不会比他们差，但也不会比他们好。只不过所有人都是唯一的选择，唯一的变化是外形和为我花钱的多少。这两者我都不算太在意。

        这种粉饰我的龌龊意图的所谓crush已经让我感到一种徒劳。我已经把自己与外界完完整整地分割开来，如果马丁想要与我约会那就让他得手吧，只是我已经不再想冲出去，问他“你是否想要和我吃晚饭、喝酒、做点罗曼蒂克的傻事或者简单上个床？”

        说到喝酒。我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拉开电冰箱，翻出一盒可尔必思，又掏出一罐啤酒，把它们一半一半混在玻璃杯里。玻璃杯很快沁出一小片水珠。我握着它，丝毫不觉得里面的东西能祝我安眠。

        但是，我总得喝点什么啊。

        于是我仰头把它灌下，期待酒精能顺着血液麻醉我的大脑。

        电话大概是在我的闹钟即将响起时打来的。我还未彻底清醒，迷迷糊糊把它当成了闹钟，划开，本以为还能睡一小会儿，结果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嘿，不好意思，我是马丁。如果你们需要咖啡的话，我可以帮忙买。”

        “嗯……？”我皱起眉头，翻了个身。大脑尚未彻底开机，正在艰难地把英语翻译成丹麦语，再翻译成中文。马丁又说了一大堆：“我很抱歉——你应该还没睡醒吧？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你今天放假吗？我，我只是想感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嗯。不用谢。”我迷迷糊糊地说，“真的。我应该谢谢你。”

        马丁轻笑起来，“那么，你继续休息吧。我不想再说那么多‘抱歉’了，祝你睡个好觉。”

        “你想追我吗？”我莫名其妙地问了他一句。其实并不是莫名其妙，我感觉的出来。只是我不该这么问，而马丁显然愣住了。再次说话时，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嗯……我不知道。”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教室，实验室，图书馆。我像个陀螺一样在校园里旋转。晚上八点，我带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包课本走出图书馆的大门。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马丁。

        “我思考了一下，也许，你是对的。”他在电话那头说，似乎咬着嘴唇。“我，今晚能请你喝一杯吗？”

        “也许，周五晚上可以。”

        我的心又一次被动摇了。

        我还没有输。我告诉自己，还没有输。是他主动要来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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