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我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才不急不慢地爬起来穿衣服，然后去假山园里闲逛。

        隔着几座假山，我听到了丫鬟小厮的打闹声。两个人玩了一会儿，丫鬟道：“告诉你个好玩的事，昨天咱们家少爷不是带了上次的公子进来么，你猜怎么着？”

        小厮忙催道：“你赶紧说呀，我好奇呢。”

        丫鬟嘻嘻笑道：“少爷带了那位公子去了浴香池洗澡，两个人洗了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做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软榻的床腿子，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笑了好长时间……”

        小厮听罢也嘻嘻笑了起来，两人裹挟着笑了一阵，声音渐渐远离了。

        我的情绪没有起一丝波澜，权当那是在讲别人的事。我出了府邸，一路行走。街道人群都被我抛在身后，熙熙攘攘，街衢闹市，全与我无关。

        一个老头撞了我一下，是个算命先生。

        “年轻人，要不要算一卦呀？”他捋着枯草般的胡子笑问我。

        我平声道：“你算的准么？”

        他却连我的名字没问，说道：“看公子面相就是个有福之人，不可多得的好命呀。”

        这些话不过是哄人的幌子罢了。我漠然拒绝了他。

        算命先生随性地掸了掸他那面腌臜的黑幡旗，嘴里念着“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花非花雾非雾明镜亦非台”等等让人听不懂的话走远了。

        我走了一段路，前方响起嘈杂的人声。十几个人簇拥着一座朱红玉辇而来。足八人抬辇，前方更有四个如花似玉的侍女开辟路道。辇上金琉顶饰以宝玉冠，辇四周悬以湘丝纱帐幔，底座边神龙戏珠的浮雕亦若点睛欲飞。隔着纱帐只见着一个影影绰绰的秀颀身形，看不清样貌。

        路上的人群一阵忙着让路，不知道是谁让的急了惹的一片人他推他，他推他，顿时十几个人都摔在了地上，我也被牵连在内。太阳烘烤了几个时辰的地面很烫，手按到上面像是直接放在了火炭上。

        纱帐飘起，一人从玉辇中翩然而出。檀凤双手夹着腋下将我从地上抱起来，道：“你怎么在这里？”又盯着我瞧了一会儿，凝声道：“你的脸让谁治好了么，又变得和以前一样好看了。”

        周围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在静静看着我们。

        他好像早已对这样的目光习惯了，拉着我的手温声道：“太阳这么晒还到处乱走，也不怕中暑。”

        “放手。”我面无表情道，语气也十分冰冷。

        檀凤睒胂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我会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不过一瞬，他这样的表情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思恋，他甚至有些低微地看着我：“你怎么了，是不是怪我没有陪着你？”

        他的神情让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捏了一下，我几乎就要原谅他了，可我一想到我母亲的遭遇，那种连坐的恨意又汹涌而出，嘴里的话也变得恶毒起来：“不劳烦新月掌门大架，昨晚有人陪着我。”

        他拉着我手的地方顿时紧到生疼，声音也变得阴恻恻道：“我有没有说过，你再和旁人不三不四的会怎样。”

        我咬紧嘴唇不说话。

        他一声不响地拖着我就往前走，我用力甩手，却怎么都甩不掉，又伸手去掰他的手指，也是纹丝不动像铁箍。我不知道看起来这么瘦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的。

        檀凤将我往辇上一掼，我重重的摔在牡丹刺绣的软垫上，手肘不小心磕到了木栏边，发出咚的一声，一股难忍的麻意自手肘传来。

        我赶紧挣扎着想坐起来，他一下压到我身上，旁若无人地吻住我。丝毫不顾忌众人已经震惊到傻掉的目光。

        我还没变态到这种程度，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恣意亲吻，连忙推开他，又惊又怒道：“你是不是疯了！”此刻檀凤看着我的眼神让我感到胆寒，我甚至不怀疑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强要我。我用手撑着往后退去，直到有一条又细又硬的东西碰到了我背脊，那是玉辇方柱上的一条边。我仍是害怕地不住往后挤。

        檀凤单手抓住我的脚毫不费力的一拉，我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掉，与他的距离又变得极近。他看着我半晌，突然一笑。也许这种不能称之为“笑”的表情，而是一张掩盖着狂风暴雨的幕布。我太了解他了，他只有在很生气的情况下才会这样。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在我脸颊边自颧骨边摸到下巴，明明是极温柔的动作，我却觉得像是一条带着剧毒的蛇伸着信子在我脸上舐过，让我头皮发麻。“告诉我，你昨晚和他做了什么，嗯？”

        我已经浑身僵硬了，更是不敢看他，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

        檀凤捏过我的下巴，凤目似要喷火，语气却森冷异常：“现在怕了，跟他上床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后果。”

        如果他说的事没有发生，以我的性格一定会开口反驳或者随便说一句什么，可我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这就意味着承认。檀凤怎么会不了解我的个性，他刚才那句话故意诈我就是逼我说话，哪怕是一句也是证明了清白。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和川柏也有了实质性的关系，这是无法否认的。

        檀凤盯着我的脸等了一会儿，微微颔首边道：“好，好，好。”他一连说出了三个好字。我知道他这是忍到了极限，他接下来估计会直接杀了我，想到这里，我视死如归般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等了很久想象中的锐痛也没有传来，我睁开眼睛，才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运功时的经脉剧痛了，赶紧提气奔向景翎府。

        我倚着府内的影墙，全身已是剧痛无比，喉头一股血腥气弥漫上舌尖被我硬生生逼下。

        府里面静悄悄的，让我更加心惊。我不顾疼痛爬上台阶，望过去诺大的场地却怎么都找不到川柏的身影。

        我提着气四处搜寻，终于在一个棋盘桌旁看到了他，他正自己跟自己下着围棋，眉间却有着一丝忧色。

        “川柏。”我走过去，在他身旁停下来。

        在听到我声音的那一瞬，他手里拿着正要落盘的白子便掉在了地上。他看着棋盘，却是对我说，清冷的声音若是仔细听，会发现深藏之下的异样波动：“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道：“可我回来了。”

        他起身，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起，终于还是抱住我，道：“原来你没有生气，那就好。”

        我迟疑着要不要回抱住他。

        “二位真是好兴致啊，大白天的搂搂抱抱。”一个好听却冷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心头一跳像是在外面偷了腥被丈夫抓包的妻子一样赶紧心虚地推开川柏。可转念一想我本来就是故意这样做的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一点呢。他的父亲做的丑事伤害了我的家庭，为什么我就不能伤害他？可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光是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就开始止不住的想靠近他，想拥有他，甚至恬不知耻的把家仇怨恨抛诸脑后。

        檀凤站在那里，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他将我往他怀里一拉，调笑道：“看你，只要我一过来你还是会乖乖的回到我身边，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他杀了，杀了他，我就继续好好疼你。”

        他在说什么疯话，要我杀川柏，他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他就是在逼我，要我认错，给他道歉。可我有什么错，我是为我母亲受到的不公而感到愤恨，这并没有错。

        我的右手一凉，竟是他往我手里塞了一把匕首。

        檀凤勾着唇，那张明艳的脸上笑容异常动人：“去吧，他不会还手的。”

        川柏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的目光从我手里的匕首移到了我的脸上，从容的等着我的决定。

        他为什么不走呢，他只是我利用的一个对付檀凤的手段罢了，我对他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檀凤生气、难受，就像我听到我母亲那个消息后的心情一样。他这么心思通透一个人难道看不出来我的利用么，还这么傻傻等着我的决策，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将手里的匕首狠狠扔在地上，对檀凤道：“川柏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是我勾引他的，你想动他，先杀了我吧。”说完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决。

        我原以为他很生气，或者越过我去杀了川柏，亦或是把我们这对狗男男一起结果掉，可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这仅仅是这样，就像杀了我千遍万遍，因为我知道，他真的不打算要我了。

        我的心像漫入了一片溺水的湖，慢慢沉寂下去，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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