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选择

元宵节后，艾大病一场，高烧数日方退。

        期间，为换得足够的药材与食物，漠轻寒当掉了最珍爱的那对海楼石耳环。艾清醒后偶然方知此事。

        端着熬好的药汁，杏姐小心地走进了艾的房间，却愕然发现还未全愈的病人正披着件衣裳坐在火盆旁。

        “艾？你在做什么？你的病还没好啊，要是又受寒了可怎么办？——咦，这不是那张你很宝贝的名贴么，怎么把它撕了？”

        “没用了……”艾的脸色白得可怕，纵在炭火的映照下也看不见半点血色。原本灵动的黑瞳沉得如深渊里最冷的潭水，冰寒而凝窒，“是我以前太傻了，还真以为能碰到那种传说中的好运气……”

        印刷精美的纸张在她苍白的指间渐渐化成最小的纸屑，百碎千片，再不可能还原。手一倾，所有的碎末便飞入了幽蓝的炭火里，金红的火苗飘拂中，下一刻它们已变为灰烬。“早就应该知道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真实嘴脸了，可笑我竟还相信这世上真有那样的好人……我不会再相信他们了……不会……”

        “……”

        正月二十八，雪

        气候依旧寒冷。在这个初春的最后一场大雪中，已有鹅黄浅绿的草芽在雪下探头探脑，预示着不久后的温暖天气。

        在走过从城西到城中的这段长路后，大病初愈的艾已累得有些气喘吁吁。雪花飘洒的前方不远处，便是城主府的公告栏。

        前几天，在艾的高烧退得差不多的时候，燕雷竟不知怎地又着了凉。而且一下子病得又急又重，据古老先生诊断说是上次的病根未净，这回有发展成肺炎的可能，急得两个女孩子团团转。这种病所需的药物及调养品可昂贵得紧，她们哪能买得起？而瘟疫以后的黑金城越发萧条，一时半会儿她们又从哪里赚钱去？

        正无计可施中，艾却于昨天打听到一个消息：城主府招佣人，要求是十二岁左右的女孩子，面试合格后即签三年合约，工价却可得五十两白银！

        三年时间，换五十两纹银，对于黑金城里的任何一个人来说，这都是笔极划算的买卖。艾在听到这件事情的那一刻，已决定务必要抓住这次机会，赚得这笔银子。

        ……

        报名的人很多，名额却一共只有九个。艾以秀丽的容貌、合适的年纪、伶俐的口齿以及能读书写字这四大优势杀出重围，成为最终的几个幸运者之一。在契约上压下血红的指印后，艾终于拿到了她的目标物——五个十两的银锭。

        ……

        一步步走在纷飞白雪中，艾长长吐了口气。

        如果有了这些银两的话，燕雷的病与他们以后两年的生活便不用再担心了。自己到城主府里工作，或可学一技之长，漠轻寒留在古老先生家里帮忙，亦可照顾燕雷。待到三年后，我和漠轻寒都长大了，难道那时候还没法子养活自己么？

        ……

        踏着薄雪回到药庐时，已近掌灯时分。天空依旧白蒙蒙的，雪团敲在瓦檐上簌簌而响，艾那双青布面千层底的鞋脚步声很轻。

        古老先生不在前堂。右首制药房里，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却好像是漠轻寒的声音。艾走过去，正想推开门扉时，眼角却从窗档间瞥见桌上搁着的东西：按着鲜红姆指指印的契约，五绽十两重的银元宝……

        屋中那蓝衫少女的声音此时已听得很清晰，“……我到城主府后，艾与燕雷就请您多照顾了——对了，这件事先不要告诉艾，等我走了以后再……”

        “……”

        已顾不得听古大夫说些什么，艾一把推开了房门。在房内两人那讶然微惊的目光中，发上肩头仍沾着雪屑的女孩儿慢慢踏了进来。

        摊开手，她对着以巧妙角度将桌上之物掩住、面上似乎若无其事的蓝衫少女微微一笑，黑瞳中却隐隐似有泪意，“就像你所说的，我们果然是一样的笨蛋呢……你看，连这次的选择都是一样的……”

        她的右手里，正放着与桌上那份一模一样的东西。

        两个人都做出了一样的选择，能得一百两银子固然好，可都到城主府去了，燕雷怎么办？

        这是一个大问题。

        艾与漠轻寒各有各的理由，谁也说服不了谁。

        终于，在契约上注明的集合日期到来的前一天，两人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一起去。燕雷暂托杏姐照顾，银子一分不落，全部留下做日常费用。她们平日有机会时会出府来看望，等三年契约到期后再一起来接他……

        三月初三，艾与漠轻寒跟着总管走进了城主府。

        和她们一起的，还有另外十六个女孩子。

        听说是因为来的人太多，而府中要求严苛，故而多选了一倍的人数。

        花园式的府邸极大。艾只觉得像迷宫，七绕八拐地转得几圈，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等到得定下来时，已身处一栋整洁的两层小楼中。十八个人分在六个房间，里面窗明几净，一应日用品俱全，待遇好得出人意料。可喜漠轻寒与她分到一起，艾十分庆幸。

        按内务总管的安排，艾暂随老花匠福伯学着打理大花园。

        艾幼时常吊着父亲四处跑，看他怎生培育花木。秦子群性情宽厚，纵老农杂役亦不耻下问、以礼相待，从不以身份不同为意，常说人无贵贱。耳濡目染下，艾看着花匠园丁时亦不会觉得其职卑微，反而极有亲切感。她人本聪明，又肯学肯问，不消几日，生疏的动作已变得熟练灵巧，大得福伯称许。

        晚间回到住处时，得知漠轻寒被派到女红绣坊里帮忙，她原本手巧，自也是如鱼得水。

        如此过得几天后，艾觉得三年时间或许并不像想像中那么难熬。

        ……

        所有待遇中只一桩令艾大皱眉头：每每在吃完饭后，总有一大碗滚热的药汁等着她们。颜色古怪不说，味道更是又腥又涩，难以下咽。可总管交待，黑金城不久前疫瘟方绝，为以防万一，所有新入府者必须首先得喝一个月的这种药液后方可正式录用。违者立刻赶出城主府，并追回所有已付银两！重令之下，她们纵使苦着脸，也只能端起药碗大口大口往下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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