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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司莳


薛高雁看了眼礼节谦谦的沈锡,又看了眼脸色发僵的陈粟,左笑笑,右劝劝,好不容易才让冰冷的空气有了温度。
        都是骨子里带的东西,他也就没抱希望能改。
        这么多年都是当和事佬过来的,他很熟练的岔了话题“刚才说到那儿了宫防图的事”
        “不错。按照我们的计划,三千死士已经抵京,下一步需要拿到朱雀门的宫防图,才能部署攻进帝宫的战策。”
        沈锡面对薛高雁说话时,永远温和平缓,清晰有序,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良好的名门教养。
        和前时那个指着陈粟鼻尖骂的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薛高雁脸色郑重起来,正襟危坐道“我派一队兰陵的兄弟入京,流传文种范蠡的民谣。由着当年薛老将军一事,沈圭自己心虚,以为民谣是薛家后人冲着他来的,已经把沈钰送到朱雀门当官了。”
        顿了顿,薛高雁噙了分傲气“按照沈钰的性子,迟早会在禁军营闹出茬子。到时候,咱们就可依计拿到宫防图。”
        沈锡闭目沉吟,并不见喜色,反而愈发慎重“赵熙行和沈钰多有来往。一定要谨防赵熙行掺一脚,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哦对我还差点忘了,有个最麻烦的圣人,随时都能搅乱咱们的局。”薛高雁向沈锡抱拳,“还是你思虑周到,多谢提醒。”
        被干晾着的陈粟翻了个眼皮,但也没说什么。
        沈锡此人,虽然有拿鼻孔瞧人的龌龊面儿,但也有运筹帷幄的实在面儿。
        名门出身的学识,见解,眼光,还真是配得上他几乎快长到脑门上去的眼睛。
        “不过,最新探子回报,沈圭准备把沈银和赵熙行的事儿定了,估计也是求个天家的庇佑,怕薛家后人找上门。”
        薛高雁摸摸下颌,猝然的心尖钝痛,被他完美的压下去。
        沈锡兀地睁眼,眸底一划而过的精光“真是天助我也。沈圭这辈子最大的弱点,就是一双掌上明珠了吧。只要沈银过门,东宫必然会被弄得焦头烂额,朱雀门的事也就分不出心。”
        薛高雁和陈粟都深以为然,凝思点头。
        沈锡抚平金销缎袍子上的褶儿,起身,漫天桃影落入他眸底,激起了如烟的笑意。
        “薛御史,很快了吧又是一年四月,属于我的东西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薛高雁也一笑,弓影春光,都在他眉梢炽烈“于君是,于我等亦是。”
        陈粟在一旁默然。他们这些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反贼,江山王业谁又真在乎呢
        不过是曾失去的东西,孩子都会哭闹着要回来,何况他们,这些在岁月里一身浊尘的人呢。
        沈锡笑笑,最后留下句“四月桃美,落花不必扫去,坏了风雅之道”,便离去前厅喝接风酒了。
        陈粟瞧着他的背影,凉凉一句“哪儿来这么多讲究”
        薛高雁耸耸肩,不置可否。
        他曾经见过夫子在念东坡诗之前,会以沉香熏手,菩提水净口,然后才捧起书卷。
        刻在骨子里的名门规矩,都是沧海桑田也醒不来的黄粱梦。
        于是走不出来的,就成了魇。
        “等你伤好后,宫防图的谋划就由你盯着吧。死士进京,我会常往玉山那边走动,这边就多麻烦你了。”
        薛高雁向陈粟抱了抱拳,便告辞离去,后者看着打开又阖上的院门吱呀晃,眸底晕开了暗影。
        “行首大人,恐怕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选择信我”
        陈粟低头呓语,话太过低微,转瞬埋葬在纷纷扬扬的桃瓣里。
        他拿过青石案上的药瓶,手一扬,扔进后院的井里,旋即离去,背影消失在绿柳荫后。
        春风十里,桃之夭夭,一城粉霞染天际。
        云福伸手摘了枝打朵儿的桃花,簪进发间,小脸浮起一抹红晕。
        今早把她带来的公子长得真俊儿啊,和她说话的语调,温柔得像踩在云上的。
        她余光瞥到铜镜里那张耳根子都红透了的脸,不由抿嘴一笑,暗骂自己痴心妄想。
        四年前,她是东周帝宫的司莳宫女,司栽花弄草。
        四年后,她出宫,凭着当年手艺,帮大户人家掌理花圃,日子过得也不赖。
        直到某一天,她在渭水河岸捡到一件乌糟糟的锦衣,命运就转了弯。
        吱呀。阁楼的门打开,一名脸色有些苍白的男子踱进来,挡住了一爿日光。
        云福一唬,待看清来人,又手忙脚乱,理了理云鬓抚了抚衣角,悄悄就红了脸。
        她把那件锦衣洗净,拿去街上卖时,就是这名男子站到了她面前。
        “你不认得这衣衫”男子温和的眸看着她。
        “应该是哪家千金不要的吧。妾见得上面彩绣好看,应该值些钱,公子可要瞧瞧”她有些不敢对视那双眸。
        “衣衫我要了,包括你可愿随我回府”男子笑,眉眼弯弯。
        然后她就在那般的春景和他面前,羞得脑袋都快磕到胸前了。
        看他的衣饰和举止,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又有这般好看的笑,若能跟了他,莫不是一场锦绣良缘。
        于是她红脸点了头,满脑子想的都是昨儿新买的胭脂不错,准是涂上容冶鲜妍,惹人怜了。
        云福又偷偷抬头,觑了男子几眼,见得后者也在打量她,眼角有上翘的弧度,她慌忙低下头去,脖子也红了。
        “妾资质平庸,多蒙公子垂怜,一定尽心侍奉公子。”她声若蚊蝇吐出几个字,猜测着这算金屋藏娇,还是通房备侍。
        “你这句话中,我最喜欢的,是尽心二字。这两字,你以后都要常常记住。”男子低低嘱咐。
        云福立马屈膝称是。又壮着胆子加了句“相识未久,虽有唐突之嫌,妾敢问公子”
        “陈粟。”
        男子噙笑,眸燃磷火。
        云福一谂。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虽在旁人眼里,是脚底沾金的帝前伺候,实则她这个管花花草草的,平日打交道的只有蜂蝶和泥土,和“人”说话都不会多了。
        外面的风风雨雨,和她好像在两个世界,旁人当没她这个人,她眼里也只瞧得见活儿。
        世间所有有情物,都还不如无情草木与她亲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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