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狭小的五十年代的厨房里，只穿一件衬衫的管潮生挽着袖管，在和面。
两人都没吃晚饭，但时间远远过了食堂供饭的点，他给任萱做疙瘩汤吃。
任萱靠在门框边上，看着那人劲瘦有力的胳膊快速打薄面粉汤，动作很是娴熟。
“解放前，你是家里的公子哥，这些粗活你也会做？”
管潮生的家庭背景在宁钢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任萱大大方方问了出来。按照历史走向，像他们这种做丝织生意赚大钱的人家，在那个十年间，都是被批斗的典型。
好在管潮生的父亲在抗日战争年代给部队捐过不少钱物，后面才保住了老宅。
但那个丝织厂，自然捐给了国家。
也算是属于那一撮群体里最好结局了。
“去苏联时学的。”管潮生看了任萱一眼，难得耐心地解释。
“哦，那怪不得了。”
“但只是能吃，我保证不了口味。”
“没关系，能入口就行。”任萱才不会吃多少，她只会浅浅抿一口，后面就推说饱了，然后关起门来，偷偷从万链里拿好吃的出来加餐。
不然她的身体也不可能恢复得那么快。
她拉了一把客厅的折叠椅，坐到厨房门口：“管工，你的家庭可是规矩十足的家庭。我们只是在工会报了个名，你都没通知你父母，我们也没来得及办集体婚礼，你就把我带到你这来住，你想过后果吗？”
“带你来这里住，是因为我有多余的房间。你在畜牧处一个人，极其危险。你现在等于是我管潮生的未婚妻，我怎么可能把你放到危险境地不管。”管潮生停下手里的动作，朝任萱眯了眯眼，“但我这么做，可不代表我现在就要你睡到我的床上来。怎么，还是你已经等不到集体婚礼，今晚就要跟我同床共枕？”
任萱：“”
这人眼神这么犀利，已经看出她暗戳戳的“我不想吃了你，是你自己非要洗白白端到我桌上的”小眼神。
任萱飘忽的眸光落在客厅那边被特务打碎的玻璃窗上：“这些特务也太笨了，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只为了一个小小的刺杀？诶，真是不把信息部的精锐放在眼里啊。活该都被抓到信息部，好好地被折磨折磨。管工你自己下疙瘩汤吧，我先去找几张报纸，把窗户先糊上。”
管潮生：“”
小小的刺杀？
听这口气，她好像见过很多更大的场面？
奶白的汤水里浮着碧绿的菜碎叶，碎叶间缠绕着奶枣般大小的疙瘩块，任萱用调羹舀起一块大面疙瘩：“揪这么大的疙瘩，里面的面粉能熟透吗？”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管潮生在厨房的柜子里拿酱瓜。
“一看就没熟，大的都给你，我只吃小的。”
拉过管潮生的那个海碗，把长得结实的疙瘩全舀给了他。
她只要吃点面粉沫沫就行。
管潮生走过来，看着自己碗里已经冒尖的疙瘩，再看看任萱碗里差不多只剩个碗底的疙瘩汤，摇了摇头：“你在畜牧处上班，每天就吃这么点？”
能有力气喂猪吗？
“没有啊，处长和刘军都会把我喜欢吃的给我吃，不然我也不可能才四个月，就胖这么多的。疙瘩汤我在老家经常喝，看到就难受。你吃吧，我喝点汤就行。”
“随你吧。不过确实也很晚，不能吃太多，不然不好入睡。”
管潮生坐下来，把切到很细的酱瓜小碟放到任萱面前。
又转身回厨房，拿了个小碗，把自己碗里大部分的大疙瘩都拨了出去。
任萱舀了一口疙瘩汤放到嘴里，味道竟出乎意料的好。
汤汁里也不知道管潮生加进去什么调料，有几分像胡辣汤，但没胡辣汤那股烈劲。
软软的疙瘩丁从喉间划过，像是奶糖坐上了滑滑梯，顺溜从食道咕噜往下钻。
不错嘛，就是一道简单的疙瘩汤，管潮生也能做得有滋有味的。
还是因为有人陪着吃饭，所以味道特别好？
想到后面一种可能性，任萱脸上神情一凝，瞎想什么呢，不过就简简单单一碗疙瘩汤而已，不许联想！
现在觉得好吃，一定是她饿了一整天。
仅此而已。
“想什么呢？这么严肃？”
管潮生动作很优雅地舀起碗里的疙瘩，慢条斯理地放到嘴边。
一点咀嚼声都没有，只能看到细又尖的喉结像弹动的钢琴琴键，来回几下，琴键就停止了跳动。
任萱脸上莫名一烫，眼睛忙向别处望过去：“想去信息部上班，不想仅仅只喂猪了。”
“去信息部？那里的工作很危险，而且他们不要女职工。”
“女职工怎么了？现在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也看到了，特务提前实现男女平等，不对，女的特务还是他们的领导呢。我要是去了信息部，我说不定也能当大家的领导。就是他们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了。”
很轻的嗤笑声从对面传过来。
“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信息部本来就是需要细致观察的部门，女职工的心更细更敏锐，有些时候就得女职工上啊。”
“那你的猪儿子呢？你答应过宁钢职工，过年能让大家分到猪肉的。”
“只要我能进信息部，畜牧处的猪我能保证过年的时候有足够的膘，给大家熬猪油。”
管潮生的眼睛难得弯了起来：“快点吃吧，吃完洗漱休息。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找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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