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祭祀（上）
工作人员推开门之后, 万铱看见了一个很长的走廊。
这条走廊的装修风格严重滞后于时代，两边墙体是上世纪90年代初流行过的“卫生墙”——在墙的下半部分刷深色漆；地板是花砖，还铺错了几块, 看着很有些杂乱。
“那就是870号时空撕裂带。”工作人员在走廊上的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窗户前停了下来，将天空中的巨大裂缝指给万铱看。
万铱在无限定者大赛的模拟仓内，看见过这条时空撕裂带。
但那时隔了将近700米。
现在她感觉自己把窗户打破, 伸手出去, 就能碰到那条裂口。
“混沌空间是真会致人死伤的，不是什么虚拟游戏。”注意到万铱的新奇眼神, 工作人员用钥匙开了第一道门，心事重重，叹气说:“前两天混沌空间刚出事了。”
第一道门后面的装修风格骤变，配色变成了黑白灰冷峻风，应该最近几年重新装修过。
“怎么了？”万铱问。
“一个a级时空气泡任务失败，进入其中的职业无限定者全部失去生命讯息。”工作人员用指纹打开第二扇门:“而且是五个ap-4，现在那个被全知之眼退回的时空气泡, 评级已经飙到s了。”
“当初还是我送他们进去的。”她又叹了一口气。
万铱安慰了她几句。
“我听说协会上商量着把这个任务派给冠冕序列的ap-2。”工作人员指引万铱去最后一道门前验虹膜和指纹:“因为那个时空气泡会篡改人的记忆，让职业无限定者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时空的原住民。”
难怪要冠冕序列的，冠冕序列对应精神控制, 简而言之就是和这个时空气泡比拼精神力。
“这边。你进门之后可能会感觉到剧烈的失重感，不要怕, 这是正常的。”工作人员说:“门后的一切都是混沌遗物·泡影模拟出来的。待会儿你的任务会非常简单，今天主要是带你熟悉流程。”
她再次检查了万铱的终端手环，确定一切无误之后，往里插入一块新的芯片:“这块芯片来自混沌遗物·领航, 你记住它长什么样子, 以后进入混沌空间之前, 一定要确定自己带了这个，在任务完成之后，它能让你返回纳尔星。”
万铱点头。
她走上前去，把手腕垂下，将终端手环的屏幕印在门前的光屏上。
光屏上很快跳出“核验无误”四个字。
最后一道门打开了。
门打开的瞬间，房间里骤然亮起闪烁红光，警报声像海浪一样连续起伏，起伏的声浪中还有一股尖锐的单音直刺耳膜。
“双重风螺警报！”工作人员怛然失色。
纳尔星的伊斯帕大区以前还是独立国家的时候，被称为“岛海之国”。在古代，不同岛屿之间靠船只联络，彼此结成联盟。如果其中某个岛屿受到攻击，守军就会吹响风螺，呼唤支援。
虽然现在风螺已经被淘汰出历史舞台，但是传统叫法陈陈相因，伊斯帕大区习惯把最高程度的警报叫做“风螺警报”。
工作人员原本已经走出房间了，猛地转过身，急行两步，想抓住万铱的手。
门那边是无数扭曲重叠的时空虚影，白色与金色的光芒互相交织。在视线最远的地方，有一个罩着白光的黑色球体——有点像月全食时候的月亮，所有的光都被那个黑色球体撕碎吞噬。
因为周天光芒太过炽烈，消融在那暗沉的黑暗中时，就像烈烈燃烧的火焰坠落在水面，一度把“水面”也照耀得光耀璀璨，然后那些光就完全融入进去，一瞬间完全消失掉。
万铱根本回不过头、转不了身，隐约感觉工作人员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接着眼前一黑，一切都覆
灭在虚无之中了。
万铱睁开了双眼。
她有点昏沉，对外界的感官知觉模模糊糊，仿佛在阅读一篇从俄语翻译成法语再翻译成越南语最后转成中文的离心机说明书，感觉自己视力没问题，但是什么都进不了脑子，进了脑子的也根本理解不了。
她愣愣地向前张望了好一会儿，光线投射在视网膜上良久，罢工的大脑才终于处理完成得到了具体图像。
万铱看见了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
她正端坐在某个高台上，骋目望去，迷蒙模糊的夜色中全是人，不管男女老少，统统捧着一支燃着的蜡烛。
蜡烛的光芒有限，只能映照出人的脸庞。万铱看见无数张闭着眼睛的脸，他们低头顺目，嘴里呢喃低语，似乎是在许愿。
怎么回事？她这是在哪？这些人又是谁？
【全知之眼提示您，您已进入编号9876980时空气泡。】
【主线任务分析中……】
万铱想要站起来，但是一用力才发现自己被牢牢绑住、动弹不得；想要说话，可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微微一晃头，发现眼睛下面的脸部都被一块丝质的绸布遮盖住了，绸布触碰到她皮肤的部分细滑凉软，边角则梳进了她的头发里固定住。
忽然，一阵风吹来，众多的蜡烛霎那间一齐熄灭。
人群中惊起一阵抽气声，但是原本低低祈祷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周围很快就进入了完全的安静中。
空气中忽然出现了极重的湿意，好像有什么邪祟鬼魅忽然降临在此处。
万铱闷得喘不过气来。
这里明明是开阔的地方，但是她却感觉身处大雨降临之前的封闭阁楼。不对，还要在阁楼上吃一盘焖过头的蚕豆，才会有这种呼吸不过来，恨不得去抓自己喉咙的感觉。
湿意还在蔓延。
她和人群不在一起，独自被放置在高台上，所以受到的影响格外严重，短短几十秒，她的关节骨骼都开始隐约作痛——不是那种被外来巨大力量冲撞导致折断的痛，而是被流水反复侵蚀上百年浓缩到几十秒的痛。
所以……她是祭品吗？
万铱的脑子还在疼痛中顽强的运转。
她听见人群中传来小孩的哭泣声，接着就是无数人跪倒在地，祈祷声重新出现，越来越大。
万铱听不清除那些模糊的祈祷词，只觉得虔诚的声音越多，那股莫名的湿意就越重。
她简直要被压倒碾碎了。
有人重新点燃了蜡烛，连二接三，越来越多的人将蜡烛点燃，无数火光闪耀，晃动的光芒中，万铱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人群上空快速掠过。
它掠过的地方蜡烛再次熄灭，捧着蜡烛的人也摔倒在地，但是其他人依旧固执地抓着手里的蜡烛，没有人主动吹灭蜡烛。
空中传来一声震怒的咆哮。
万铱听见那声咆哮迅速接近自己，那个模糊不清、看不见具体形体的东西朝高台上俯冲过来。
这下子，哪怕是人群中害怕到互相依偎着流泪的少女都惊叫起来，四面八方健壮的年轻男子奋不顾身往万铱的方向跑来。
来不及的。万铱冷静地想，那个东西的速度太快了，人是追不上它的。
然而，它冲到万铱面前之后，万铱只感觉一阵剧烈的窒息感，接着被它周身的风浪带着往旁边侧倒下去。
它没有抓起任何东西，就哀叫着逃开了。
从山巅上遥遥射来一支火簇，风驰电掣，带着光亮与灼热从那怪物的身体中穿过。
万铱身上陡地一轻，所有负面状态瞬间消弭，她这时才看清那怪物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团浓灰色的雾气。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蜘蛛都生活在同一棵树上，只能在同一棵树上结茧织网，最后出现的成果就无限近似于这个怪物。
那支火簇是纯粹火焰的集合体，从怪物身体中射过去之后立刻在空中消散，仿佛燃烧的树叶在下坠过程中就已经焚烧殆尽。
怪物哀嚎着在空中乱窜，浓灰的雾气膨胀得厉害，看着比本来的样子还要吓人。
接着黑暗中凭空挥出一柄火刃，迅电流光般接连斩出十二刀。明明只是火焰凝结出刀的模样，并没有刀刃实体存在，但是这劈风斩月的十二刀斩完，空中仿佛能听见锋锐绝伦的震刀声。
那个怪物一刀都没躲过，甚至连尖啸哀叫之声也无法再发出一声，刹那间就完全消散成灰，散去得无影无踪。
人群如释重负，一下子什么声音都有了：叫好、喜极而泣、祈祷、惊讶……
万铱侧身倒在高台上，原本摆放在她身边的烈酒全部被砸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除了烈酒之外，她摸到身下还有几个包装精美的包裹，摸不出里面具体放了什么，大约是一些叶子。
有人……或者其他什么暂时是人形的生物驭空而行，并没有降落在人群中，也没有接受人群的祈祷和叩拜，径直来到高台前，自云端投下遥远的注视。
万铱看不清他的形容样貌，只能察觉到他似乎并无恶意。
不过是短暂一瞥，云端那位就转身离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高台之下的人群并没有因为他离开就停止跪拜，他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又是流泪又是喜悦，互相注视着对方，将手中的蜡烛攥得紧紧的。
万铱的手都要被自己压麻了，他们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爬上高台，收拾包括万铱在内的一地狼藉。
谢天谢地，她还能听懂他们的语言。
万铱默默地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邪神纵横的地方，一块大陆上有百八十个能轻松把你搞死的邪祟。
每个部族的人都在尽力寻找强大的神明，祈求神明的庇护，以在混乱的世间谋得一个安身之处。
这个叫“荆”的部族，几年前意外受到了火之神明的庇佑，但是火之神明从来不接受他们的供奉，也从来不降下神谕和他们交流。
“荆”部族于是建造了高台，四处搜罗精美的物品，希望火之神明接受祭祀，能够长久地庇护自己。
刚才那团灰雾是一个邪祟，仗着自己实力强大，随意给人类降下灾难与痛苦。十几年前就重创过“荆”部族，杀死了部族内的许多孩子和少年。
那团灰雾可能刚刚流窜回来，不清楚“荆”部族现在的庇护者多么强大，竟然还凭借旧日印象，想对“荆”部族为所欲为，肆意抢走“荆”部族的供品，杀害“荆”部族的生命。
这下它直接把自己作死了。
周围的人群且泪且笑，大仇得报、幸免于难等种种情绪掺杂，很多人都陷入了对火之神明狂热的崇拜中，说着说着又低垂头颅虔诚祈祷。
真是个标准的爽文桥段啊。万铱感叹。
如果他们不在商量“明天把她送上山献给那位神明”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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