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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他还活着


她慢慢从棺材里站起身,抬着头四处张望,然后从嘴里吐出一颗大药丸,呸呸了两声,她拎起裙裾跨出棺椁,努力地扒着土堆想要往上爬。佘非忍走过去在她脚底下托了一把,她蹬了两下,勉勉强强地爬了上去,随即便跑开了,没了身影。

    宣六遥和佘非忍面面相觑,白树真神出鬼没地从佘非忍的衣襟中露出头,往那边张望着,似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两人默不作声地爬上地面,也无心将土埋上,却一眼看见那活过来的莫紫萸正蹲在胡不宜身边,她蹲下后,比长高了些的胡不宜还略微低了些,她就仰着脸,眉开眼笑地看着胡不宜。

    胡不宜盯着她,一脸莫名。半晌,她望向宣六遥:“莫姐姐是疯了么?”

    莫紫萸连忙细声细气地回答:“我没疯,我只觉着你有趣。你们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姓莫?”

    宣六遥一屁股坐在地上,忙了半日,招回来的,果然不是她。

    却又不能把一个大活人扔了不管。

    他走过去,耐心地问那活过来的莫紫萸:“你叫什么?”

    莫紫萸站起身,略有些拘谨,嗓音仍是细细的:“小女子姓莫,名紫萸。请问两位小公子,这是哪里?能不能把我送回家?”

    她又看看满脸黄泥的宣六遥,低了头偷笑,又从怀里抽出帕子,扭捏着递给他:“小公子脸上都是泥,擦擦。”

    他看看帕子,是她生前用过的,便笑笑接过,慢慢地擦着脸:“莫小姐,你还记得什么?”

    莫紫萸瞄瞄他,又低了头回想:“我记得之前生了病,一直在家躺着。不知为何会到了这里?”

    “哦。”宣六遥心里有了数,“你家里把你送这里治病来了。眼下你的病好了,回头我们把你送回去。”

    “多谢小公子。”

    她羞羞怯怯地屈了个膝,又迈着小碎步跟在他们后头,除了拘谨些,在礼数上倒也挑不出毛病。

    宣六遥不但没找回林宁,还多了一个累赘的莫紫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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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紫萸的记忆仍停留在七岁那年,言行举止如同七八岁,只跟着胡不宜要好,整日里粘着她,也没了林宁时一碰胡不宜就要头晕目眩的毛病。

    偏偏胡不宜跟着宣六遥走南闯北、杀过人、没放过火,胆大包天地,把“傻了”的莫紫萸当成跟班使唤,天天带着她满屋满院或满山顶地乱窜,莫紫萸拖着个比她大许多的个子屁颠颠地跟在后头,常常大呼大叫或笑得前仰后合,若是跌了、摔了,就眼泪汪汪地回来。

    此时宣六遥看着站在他跟前垂泪的莫紫萸,觉着十分头疼。

    “我脚疼,刚扭了。”

    “怎么扭了?”

    “不宜妹妹让我从树上往下跳。”

    “你就跳了?”

    “嗯。”

    莫紫萸委委屈屈地,两只细嫩的手不停地绞来绞去,声音细细地,像是怕着他似的。宣六遥抬头看看她,想着自己曾经那么深情地爱着这张脸,吻过她,还那么亲密地抱过她,便低了头,十根手指在头发间里用力地插来插去,像是要抹干净过去的记忆。

    良久,他站起身:“你坐下,把鞋袜脱了。”

    “嗯。”

    莫紫萸低低地应了一声,一瘸一拐地找了最近的椅子坐下,却是坐着不动,等宣六遥取了去瘀膏过来,才扭捏着伸出脚,等着他替她脱鞋脱袜。

    宣六遥正要伸手,想了想,转脸朝着院子大吼一声:“胡不宜!”

    “哎!”胡不宜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在折腾些什么,想来不是追白鹿,就是打小可。

    “把莫小姐的鞋子袜子脱了。”

    “好。”

    胡不宜三下两除二地把莫紫萸两只脚的鞋袜都剥了个精光,正欲起身往外冲,宣六遥把去瘀膏往她手里一扔:“替莫小姐抹了。”

    这下她不乐意了:“为何要我抹?”

    “谁让你喊她往树下跳的?她扭了脚,自然你善后。”

    胡不宜不服气:“那树是倒地上的,矮得一丢丢,她都跳不好,怪谁?我都已经把她扛回来了。”

    说完,她扔下药一扭头跑掉了,下一刻,她在院子里叽叽嘎嘎地笑起来,又玩闹上了。

    莫紫萸光着两只白净的脚丫,一只脚丫的脚踝处已经红肿,她抽抽噎噎着,委屈极了。

    他只好扭头再喊:“非忍!”

    佘非忍也从屋外进来:“师父,你找我?”

    “嗯,你替莫小姐把去瘀膏抹上。”

    佘非忍靠近他,近得几乎贴到他胸前,翻着眼皮低声说道:“师父,我是当朝尚书的嫡长公子,为何要侍候她?她谁呀?”

    宣六遥无言以对。

    佘非忍得意地勾勾嘴角,又讨好地抱住他的腰,踮起脚伸舌舔了一下他的脖子。怕是跟白树真呆久了,有了它的习性。宣六遥一个激灵,当即将他踢得滚出了门外。

    唉,尚书家的公子不肯侍候,就该自己这个皇殿下侍候她。宣六遥唉声叹气,又不能嫌弃得太明显,只能一边替莫紫萸抹药,一边在肚子里嘀咕:紫萸,这可不是我要干的。

    嘀咕了好几遍,才发觉名字叫得不大对。自己又不习惯唤她林宁,也只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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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莫紫萸的脚伤好了,佘非忍的身子也好透了。宣六遥祭拜过上央后,便带着一众小的离开灵山,回了京城。

    他们直扑梅花观。

    安顿好后,宣六遥跟佘非忍大眼瞪小眼:“你是不是该回去做你的贵公子了?”

    佘非忍的脸立马垮下,他此时才想起他应当还有一辆马车和两个随从,但他没有作声,摸了摸怀里装了半爿碎灵芝的木匣子,穿上那件黑披风,把大帽子往头上一扣,从帽檐下露了半张红润的小嘴:“等我。”

    他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穿过长长的街巷,此时寒冬已去,风里略带些清洌的春意。

    偏偏曾经杀过人的那处巷子,又有一个乞丐拦住了他的去路。想来此处避风,乞丐们爱在这里逗留。

    那乞丐同样的头发蓬乱,面目肮脏,手里拿着一只破碗:“行行好......”

    佘非忍从帽檐下看他,看到他颈间和手背松驰的皮肤。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了一粒豆子大的碎银扔进破碗中,银粒碰撞着瓷边,叮叮当当,乞丐在身后连声道谢。

    不一会,他听着身后有脚步鬼鬼祟祟跟来,白树真从腰间游到身后,告诉他,那乞丐举着破碗打算对他的后脑勺下手了。

    总归是那乞丐看他人小,打算趁无人处劫他身上的银子。

    佘非忍扯扯嘴角,在披风下拔了后腰的短刀,在脑后有风袭来时,他一拧身轻巧让过,右手干净利落地送向来人腹处。

    白树真一纵身,闪电般地咬住那人喉间血管。

    当的一声,破碗在石块路上碗成八瓣。那乞丐哼都没有哼一声,便一头栽下。

    佘非忍迅速抽出短刀,在乞丐的衣服上顺势蹭过,随即插回后腰处,待白树真喝饱血回来,转了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原本他是不想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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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佘宅的门口挂着一匹白幔。

    佘非忍站在门外看着白幔发呆,难不成佘清寒没等到他回来便夭折了?若是这样,他在灵山上多呆的那些时日倒是耽误了。

    对于弟弟的离去,他并不觉得伤心,也没什么喜悦。

    虽然佘清寒死了,他就是佘家唯一的后人,这宅子,这宅子里的财物,往后总要留给他。不过朱青颜尚年轻,谁知道后面会不会给他生上一连串的弟弟妹妹?

    既然佘清寒死了,那就不必专门回来送灵芝了。

    佘非忍转了身打算离开,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好歹让他们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去找了,且找到的,往后,他们总归要承了自己的情,留着他佘家大公子的身份。

    他不知道自己年仅九岁的小脑袋里能装这么多人情世故,看来母亲朱红颜给他请了先生读了两年书,也不是白读的。而这两年跟着宣六遥在外头奔波,倒也不是白累的。

    他自嘲地扯扯嘴角,正欲去敲门,那门却开了,一阵快活的笑声从门缝里爽快地扑过来:“真的吗?那花儿......”

    朱青颜和桃红在门后惊愕地冻住了满脸的笑颜:“你没死?”

    一股热血急急冲上脑门,又冷冷退下。

    刚一瞬间,他还在想:佘清寒死了,朱青颜怎么还这么开心?

    原来,他们是以为他死了。

    她才笑得如此畅快,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

    朱青颜突然意识到她问得不妥,一时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她赶紧跨出门槛,蹲下身打算关切地问上两句,不想佘非忍用力推了她一把,转身就跑。

    她跌坐在地,欲哭无泪。

    前一阵子那两个家丁急报小公子在山里失踪,佘景纯借了兵马进山搜寻,却终是未找到。家丁说山里有猪婆龙,想来佘非忍总归也是凶多吉少。

    拢了些衣冠办了丧事。随着天气转暖,佘清寒的身子也好了许多,朱青颜心里确实松快许多。

    虽说佘非忍是替佘清寒去找灵药才遭了不测,但想着往后不用再费劲心思地去巴结、揣摩这个姐姐留下的长公子,不用再担心这宅子里往后有人夺了她的权,她的家业,她便得意地几乎忘了形。

    怎晓得这佘非忍神出鬼没,竟活着回来了。

    好在,他气乎乎地走了。

    也不知还回来么?

    朱青颜正这么想着,佘非忍已经回转身,嘴唇抿得紧成一条线。他从她身前直直走过,一声不吭地进了佘宅的大门。

    他是佘家的长公子,他不能就这么把整个佘家轻轻松松地丢给朱青颜。

    要走,也要先搅个天翻地覆、外残里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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