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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装逼得装彻底


这座城市就像一块漂浮在海里的冰山。海面以上的部分,被风雨修剪出平滑的轮廓,有阳光普照和歌舞升平。而掩藏在海面以下的部分,真正巨大且深不见底的地方,埋着这座城市最深的恶意与残忍。
  东郊港沿海的山脚下,有一个废弃的小型集装箱转运站。万籁俱静的深夜,只有规律的海浪声和风声回荡在这里。
  从饥饿程度看,他来到这里可能有五天了,如果那人是每天喂他一次食水的话。眼前的黑布一直没有被取下过,于是日升月落变得模糊,耳边只有风声和海浪声,无法辨别方位。
  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传来,片刻后这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硬底皮鞋踩在沙地上的声音,步履缓慢,只有一个人。
  ——今天没有带人来。确认这一点后,关池微松一口气。
  前几天这人每次都会带来不同的人,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个。然后隔壁或者更远一点的隔壁,就会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和吵杂的笑声,混乱得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发出声音。
  他那天傍晚在公园与周岩山分别后,把狗还给主人,还未走出狗主人的小区就昏倒了。这几天被捆在这里无事可做,关池也试图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招的,奈何一直被饿得昏昏沉沉,完全想不出来。
  铁门发出缓慢悠长的吱呀一声,紧接着是皮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和之前喂他食水的人脚步声相同。
  那人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第一次听见他哼歌,不过还是没有说任何话。
  “可以把眼睛上的布取掉吗?”感觉到食物靠近嘴边,关池开口问道,“这样捆着本就跑不掉,没必要蒙眼睛了吧?”
  那人沉默片刻,遂即轻笑一声答道:“取下蒙眼布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去,还没决定要不要杀你。你确定想去掉?”
  “没关系,去掉吧。”关池双手被缚在身后,背靠墙壁坐着,他的声音轻而低哑,语调一如既往地平和温吞,听不出半点恨意或恐惧。
  “有意思,”那人笑着扯掉他眼前的布,“你是第一个进来这么多天不哭不闹的。要不是年纪不对,我都怀疑你是警察。”
  好几天没看东西,尽管灯光昏暗,关池依旧感到瞬间刺眼,他睁开后又闭了一会儿,这才看清眼前人的长相。
  平凡到一眼看去完全找不到记忆点的脸,然而这张脸下方脖子处的因果线就很有记忆点了。三根纯黑色,其余也都是深色,带锯齿状——是地狱道的人。
  关池无声叹了口气,这一劫来得是不是有点敷衍了?应这一劫会显得自己好蠢,不应又显得好徒劳。
  刘可宁蹲在关池身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脸后打量片刻,说道:“倒也不是没活路,看你识不识相了。”
  在刘可宁触到他的瞬间,刘可宁身上所有的因果线像受到惊吓般猛地散开来,每一根都伸向尽量远离关池的方向。
  关池被迫仰着头,垂眼看着那些对他避之不及的因果线,说道:“之前听见很多声音,是因为他们不识相吗?”
  刘可宁松开他,放下手中的面包和水,盘腿坐在他跟前。
  “那倒不是。”他从耳朵后面摸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一口后接着说道:“识不识相都怕疼,叫出来效果更好点。”
  原来如此,这是他不太了解的领域了,难怪看不懂。关池思考片刻,决定不应这个劫,实在太蠢了。
  “你不该取下蒙眼布的。”关池缓缓闭上眼睛。
  “哈,后悔了?”刘可宁大笑一声,说:“晚了!你……”
  话未完,刘可宁整个人被击飞出去,狠狠砸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墙壁上,撞击声伴随骨头错位断裂的声音,以及从他喉咙里发出的,慢半拍的惨叫声。
  关池的双手依旧被缚在身后,只见他缓缓收回侧踢出去的脚,微喘几息后退了两步。五天没怎么吃东西,力气实在有限,否则刚才那一击足以送刘可宁去清算这一世因果。
  刘可宁摔落在地,捂着腹部吐出几口血,他撑在地上努力向门边爬去。门本就没关,他没想到一个饿了五天的人还有力气反抗,更没想到反抗起来只用一击就伤得他站不起身。
  关池依旧靠在墙边,他饿得胃疼。
  就在刘可宁即将碰触到铁门底边的门框时,一只四十七码的皮鞋狠狠踩在他手背上。
  周岩山一手按在自己侧腰,一手撑在门边,喘得跟在四十度气温下晒了一整天太阳的狗似的,喉咙里都快发出公鸡打鸣的音调了。喘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他索性一脚把刘可宁踹进屋,然后瘫倒在地上四仰八叉地猛喘粗气。
  他得缓缓,肺快炸了。手臂上的绷带和夹板早在狂奔中被他拆掉了,现在停下来才感到右臂隐隐作痛。只一个傀术不够,他得再从周廷昱那敲诈点别的。
  关池靠坐在对面墙边,抬眼看了看周岩山,然后闭上眼休息。他没多少力气多话,得尽量节省能量消耗。刘可宁被踢得缩成一团,痛得抖如筛糠。

  在场三人一时都无暇开口,场面诡异地维持着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周岩山渐渐平息了粗喘,但依旧懒得挪一下裤裆。他摸出手机给周廷昱打电话。
  “定位我,出警。”
  挂断电话,周岩山又歇了好一会儿,然后吃力地撑着坐起身,看了看缩在墙角痛得直抽搐的刘可宁,以及另一个垂着头靠坐在墙边的,生死未卜的疑似受害人。
  于是他又给周廷昱去了电话,“带救护车。”
  再度挂上电话,周岩山长出一口气踉跄地从地上站起身,大腿肌肉立即窜上一阵酸软,难受得他差点站不稳。躬身撑腿立了好一会儿,他直起身朝刘可宁走去。
  下一刻,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垂头坐在墙边的人——这人没有因果线。
  “关池?”
  *
  除关池以外的受害人还有三名,其中一人精神异常,一人重伤。未受明显侵害的只有关池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原因大概是他二人是最后被抓的,还没来得及安排。
  刘可宁只是虐杀直播团队的外围,负责跑腿物色受害人,他连抓人的资格都没有,只干辨别和确认受害人身份背景的活,以及销毁失去价值的“玩具”。白天送外卖,也是为了更便利地接触更多的人并掌握个人信息。
  那些视频在暗网以极高的价格进行贩卖,他背后站着一个利益集团。集团代号“DH”,是“Doll-House”的缩写。集团高层身份隐秘,刘可宁不知道。有专人写剧本和辅助拍摄,以血腥和SEX为主要内容。联络人负责将整个环节串起来,与刘可宁单方面联系。无指令时,刘可宁就只负责让“Doll”活着就行。
  DH的客户分为现场体验和直播两类,现场是SVIP席,一场直播只允许最多两位现场观看,其他人都只能看付费直播。所以现场这两个席位每次都能卖出天价,看直播稍便宜些。最后再贩卖这些视频,一鱼三吃,赚得盆满钵满。
  ——以上来自关池的口供。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警察询问。
  “刘可宁说的。”关池回答。
  周廷昱看完这份口供,立马亲自去医院询问这朵因果界的奇葩。
  “所以,究竟什么情况,刘可宁才会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你?你是刀架他脖子上了还是绑架他亲娘了?他在警察面前可咬死了什么都没说。”周廷昱无法理解。
  关池思考片刻,温吞地说道:“我人缘好。”
  周廷昱:“……”
  哪怕刘可宁手上已有三条人命,在没找到确凿证据前都只能收押,甚至还能取保候审。
  据被其他解救的受害人说,自己一直被蒙着眼睛捆着双手。大约是很肯定他们无法逃跑,所以没有绑脚,捆手只是为了不让他们取下蒙眼布。正如刘可宁所说,看见那个地方的人都死了。
  刘可宁断了三根肋骨,以及右手手掌骨裂。据关池的口供,刘可宁身上的伤应该是周岩山打的。但周岩山却只记得自己踩过他的手,后面似乎补过一脚,但他当时累得跟死狗似的,眼睛都冒金星了,能有那么大劲儿踢断他三根肋骨吗?
  周岩山记得他出现在门边的时候已经是趴着的了,否则自己进门的第一脚怎么能落刘可宁手背上。但当时关池饿得说话都困难,也不像能断人肋骨的模样。他给不出除了是自己打的以外更合理的解释,于是默认了。
  反正他确实动手了,多点少点不计较。
  虽然案子远没有结束,但周岩山答应周廷昱的事算了结了,其他事他就不插手了,由社会秩序的守护者们去忙。他一个人间道业师,辨清善恶护好因果走向就是。
  录完口供,周岩山被周廷昱叫去办公室。
  “兄台,你口供不能这么录。”周廷昱无奈地将他签字画押的打印稿口供扔桌上,说道:“傍晚夜跑,路过沿海废弃集装箱存储站。你吊着个胳膊夜跑,一跑一百多里地。这话你自己信吗?”
  周岩山端起他桌上的老干部茶杯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不然呢?那辆哈雷极限时速二百四。我说他推着走的?”
  “我是真有点不理解,你是怎么跟上的?”
  “市区限速四十,国道限速八十,拼一把还行。”周岩山说得轻巧,完全不提自己累成死狗,装逼装得很彻底。
  周廷昱默默咽下一口血,这也已经脱离人类体能的范畴了好吗?
  业师身体机能水平大多高于人类均值,他自己也是靠着这一点才年纪轻轻坐到刑侦队长的位置上,但强成周岩山这样也实在太变态了。
  他一把抢过自己的茶杯,嫌弃地拿纸巾擦了擦周岩山嘴巴碰过的地方。
  “你可以说你也是受害人,趁刘可宁送食物的时候反击的。”
  “哦,没想过这个角度。受害人这种身份,爷这辈子没体验过。”周岩山面无表情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辛苦爷,重新录一份看起来正常点的口供。”周廷昱无奈地说道,“还有你那位小朋友,十有八九也是业师,而且是地狱道业师。”
  周岩山点烟的手顿住,“理由?”
  周廷昱将关池的口供扔给他,说:“那孩子瞎话编得比你还糙。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只有一种可能,他碰触过刘可宁的因果线,这些是他看到的。”
  周岩山在看见“人缘好”三个字时,忍不住低头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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