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北村

“今夜灯漫挂，星云点点风。半天凉月色，踌躇数流萤。”何钰眼神迷离，就着此情此景心中诗性大发！她不是癔症了，只是站的时间太长，再不找点儿事儿分散注意力，她觉着自己随时能撅过去。

        这一夜连惊带怕，既冷又饿，而堵在眼前的这群人，虽然神色明显带怯，却不肯退一步，死活不答应让可乐进村。

        他们的担心顾虑不难理解，何钰甚至对他们敢站出来保护村子的行为有些赞赏，所以她几乎没再做多余的表示，耐心的等着何有文说服村民。

        不得不说，何有文的口才和逻辑性确实优秀，但架不住村子的人认死理，又轴又拧。

        “叔，我说好几遍了，这真是条狗！”何有文解释的冒了火，连对可乐的恐惧都忘了，伸手一拍狗头，“再叫唤声！声大点儿！”

        可乐很配合，“汪汪汪汪汪汪！”连着叫出一串。（能给吃的了吗！这么多人没一个喂饭的！是要先表演节目？那我演个站起来？）

        何钰听懂了可乐的意思，差点儿憋不住笑出声，她赶紧掐了把大腿，把脸绷得更紧，目视前方，目光严肃。

        “这次大伙都听清楚了吧！”何有文对可乐的配合很是满意，对着狗脸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他又马上转脸对上有些骚动的人群，带上丝骄傲的口吻接着道：“它是狼和狗一起下的崽儿，叫狼狗。这就跟马和驴配种生下来了骡马一个道理。它长得像狼，其实温顺的很，跟你们家里养的大黄狗没啥区别！还亲人，我家妞妞就是靠它才能活命的！”何有文越说越顺溜，选择性遗忘了可乐扑到他身上时的凶残面目，张嘴把可乐夸成一条聪敏智慧、善良仁义的绝世好狗。

        堵在进村路上的村民里，有些已经放软了态度。

        村里的陈屠户死盯着可乐上下扫了几个来回，寻思这东西看着确实乖顺，他刚还偷眼看着它伸舌头舔了何家那妮子的手背呢！这不就是个狗吗，狼可是性野难驯，没听说还能这样的。再说了，就这么一独个，哪怕真是匹狼，这满村住的又不是死人，别家不说，光他跟他俩儿子联手就能把这东西剁了！他想着又瞥了眼站在队伍最中间的那人，眼神鄙夷，这里正家看何家俩娃没了爹娘，就想把人拿捏住了，给他自个儿孙当助力！就这歪心眼子，打量大伙儿都是傻子不知道呢！不过啊，他冷眼瞧着，何家这小子可不是个善茬，能不招惹就不招惹，顺手卖个人情，也算是个善事。他想着这些，故意提高了嗓门儿，嚷嚷了起来：“何家小子说的在理啊，不都听见狗叫了吗，人家愿意捡条狗回来，咱拦着做甚，没事就散了！”

        马上就有人附和道：“就是这话！你管它长个啥样，是个狗不吃人就行了，快散了吧，俺媳妇抱着娃还跟地窖里躲着呢，俺得赶紧回去让她娘几个出来，大半夜的里面阴冷，呆长了再做下病。”

        “冯顺子你够鸡贼啊，老子一听狼要进村了，裤腰带都没系上，趿拉着鞋就来了，俺那婆娘也是个心大的，指不定还跟炕上睡呢。”

        危险一解除，人群立刻就松散下来，几个村民嘻嘻哈哈的搭着话，转身就要往回走。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有文啊，赶紧带你妹子家去，这折腾了一整天，洗洗快歇了吧。你那狗可得拴好喽，别叫它满村串，那模样可吓人，再唬着娃子们！”

        “晓得了！”何有文应着声，拉了何钰就要进村。

        这群人领头的正是里正的两个儿子——陈大喜、陈二福。

        陈大喜是个憨实性子，听了大伙几句觉着在理，又不是啥大事，村里人要是看着害怕，就让有文把狗圈院子里，别让人瞅见就成了。他打着哈欠，对何有文摆了摆手，也要随着人流回去。可还没等他迈开腿，就被身旁的陈二福一把拽住了。

        陈二福拦下他大哥，又回身望了眼，走的快的都离了得有三五丈远了，原地站着没动的几个人也都在瞄他脸色，看那意思也是觉着这不算个事，没必要较真儿。

        他们懂个屁啊！他大哥一家子都是木头脑袋，说也说不通。他们爹的心思他可是明白的。这何家小子已经考上了童生，眼见着就要起了势了！这时候就得把他气势打下去，叫他知晓这山北村还是他陈家说的算的！否则，一旦等他考得了身份，再要拿捏他可就棘手了，弄不好还会被踩脸上，那时候他们陈家可就成笑话了！

        陈二福原想挡在何家兄妹面前，可瞧了眼那狗又打触，他往他哥身边凑近了些，狠瞪了何有文几眼，见那毛孩子一点儿没有退让的意思，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正小声跟她妹子嘀咕。

        他心里又气又有点儿虚，转念一想，还是他娘有成算！何家那丫头模样不差，人也老实，说给他儿当个媳妇，还真是个好事！看他哥那副护宝贝的样儿，要为了妹子过上好日子，还不得下死劲儿的帮衬妹婿。这可不是三瓜俩枣能比的！

        再者说，他们也不能一味的打压，又不是想结仇！适时的给些甜头也是必要的，那丫头也没个娘教导，要是能嫁进他家，那可是她的福气。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也用不上她下地干活，这是娘娘过的日子啊！想来她哥肯定愿意，只要他儿能拢住了这媳妇，媳妇她哥对他家还还不得掏心掏肺！

        不过这些个都是后话，眼下可是送上门的立威机会！所以今儿个晚上，别管它是狼是狗，哪怕是只耗子，也甭想进村！

        陈二福把腰一插，斜眼咧嘴，做出副泼皮无赖状，他没对着何钰、何有文，倒冲着走远的村民背影，指桑骂槐的扯嗓子嚎道：“少他娘的扯蛋！就这玩意儿还狼跟狗下的崽子？这年节缺吃少粮的，你以为畜生就过得舒坦？狼要是遇上个狗还不赶紧扑上去生啃了！当跟你们一样，竟惦记着炕头的那点儿事！”

        陈大喜听着他弟当着俩孩子的面扯诨话，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想着自个得说点儿话打圆场，话头还没到嘴边，就见着何有文把他妹子挡在身后，低头对着那狗道：“人家娘是狼，爹是狗，它娘就稀罕它爹这样的，有些人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这闲工夫也分点儿眼神给自家崽子，好歹也读了三五载的书，千字文还背不出，换是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陈二福最听不得旁人说他儿子不好！听得这话，他猛转身怒瞪着何有文，嘴里骂骂咧咧越说越不好听，那架势要没他哥扯着，非得揪着何有文滚地上去。

        旁观了半晚上的何钰基本弄清了形式，看来何家两兄妹在这村里过得不咋舒心啊！

        里正这家人短视又难缠，村里其他人对待她俩的态度谈不上恶意，漠视居多。即便有几个善心的，也碍于里正家不好做出什么太亲切的举动。

        今晚上这事她也看明白了，无非是个下马威，整些不入流的手段想按着她们服软！能不能善了肯定得靠她们自己想辙了。

        何钰稍转转脑子就有了办法，就算不为了可乐，这个便宜哥哥她也是顺眼的很，这点儿伎俩就想叫他们吃闷亏？那不能够！

        何钰情绪都不用酝酿，抬手往脸上一捂，抖着声音道：“哥，哥，我头晕。”说着身子一软就势往旁边倒，正靠在可乐身上。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把可乐吓了一跳，是真跳起来的那种！它甩着身子，冲着陈二福几人“汪汪汪汪”的一通狂吠（都饿晕了，啥时候给饭？！）发泄完不满，可乐扭身就回了何钰身边，用头拱拱她，见躺在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可乐变得有些暴躁了，它想不出这时候该怎么处理，只能围着何钰来回的转圈，喉咙里压着低低的呜咽声。

        何有文在何钰出声的瞬间就转过身，他伸手没拉住妹子，眼睁睁看着她软在了地上，他冲过去抱起何钰的上半身，先摸摸了她的额头，不烫。然后轻拍何钰的脸唤着“妞妞，妞妞”。光听这声音完全想象不出他现在是一脸凶狠，脸部肌肉绷得死紧，眼球都冲了血！

        陈二福也觉着事情有些麻烦了。这人刚一直好好的，这咋还说晕就晕呢？照这样儿是不能再拦了，真耽误了何家丫头找大夫，这仇可结大发了！他赶紧换上副表情，抢着上前问道：“咋啦，咋啦？妞妞这是伤着了？二叔看看，要不要请个大夫啊？”

        何有文直愣愣的瞪上陈二福的眼，满脸的煞气震得陈二福几人往后连退了三四步。等反应过来，对着个毛孩子露怯属实丢人，再想找回些面子时，迎着他们的就是龇出满口犬牙的恶狗了！

        陈二福本就是个嘴上逞能的，看着要冲上来的可乐胆儿都吓破了，顺着旁边几人的拉扯，就坡下驴回身就跑。陈大喜倒是没跟着跑，虽说不敢上前还是硬着头皮的说了句：“家里有牛车，有文你们要是进城找大夫，就去喊大虎子，叫他套车送你们。”

        何有文没搭腔，蹲下身小心地背起来何钰，闷头就往家走。

        可乐也不用人招呼，守着何钰寸步不离。

        陈大喜望着土路上融进夜色的身影，摇头叹了口气，他爹的心思他多少也是知晓的，可这争来抢去的又是何必呢……

        随着人群散去，村里的灯火一盏盏熄灭，远远望过去乌压压的一片。何有文往上托了托何钰，借着微弱的月光，顺着踩出的土路走的又稳又快。

        何钰眯缝着眼，四处打量了下，估摸着不会有人再注意他们了，才贴着何有文耳朵，小声道“哥，我装的，快把我放下来吧，我好着呢！”

        何有文脑袋都没动，盯着脚底下“哼”了一声，“早看出来你装的了，眼珠子直动！要不是陈二福怕被咬着不敢过来，我都不晓得咋收场。”

        “你太小瞧我了，他们就算看出来也没事，我还有后手呢！”

        何有文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真没事？能自己走？”

        “嗯，没事。”

        等何钰站稳了才发现，何有文在直盯着她脸看，她心里一慌，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太过，让人起了疑。她怕自己脸上藏不住异色，赶紧装着脚疼，弯腰去看崴了的脚脖子。

        何有文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附和着夸了句：“是啊，咱家妞妞从小就聪慧。”然后摸了摸和钰的头，拉起她半搀半扶的接着往家走。

        何钰紧张的心砰砰跳，打定了主意以后谨言慎行，少说少错！

        可乐看见何钰没事了，顿时欢腾了不少，撒着欢的在路上跑来跑去，时不时的还嚎上几嗓子。它一叫唤，原本安静的村里陆续也传出来一阵阵的狗叫。

        这时何钰才发现，这些狗的声音并不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这可让她疑惑了，怎的不是要回村吗？仔细想想，刚刚那些村民走的貌似也不是这边。

        刚下决心要少言语，可不问出来她心里又不踏实，纠结了半晌，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是失忆，啥也不懂也没啥奇怪的。

        她偷偷窥着何有文的脸色，见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才小心地开口道：“哥，咱是回村里吗？咋跟他们的方向不一样？”

        她问出这个问题，何有文倒是没觉着奇怪，耐心的给她解释道：“咱家是外来的。来时里正说村里没地儿下脚了，就给咱家在村子边上划了块儿地，咱爹娘觉着挺好，清净！爹娘去了后，里正要咱们回村里住，我没答应，我说三年孝期还没过呢，哪能光顾着自己想福！里正被我堵了嘴，再没提过这事，咱们兄妹就一直在这住着。”

        “哥，刚领头的就是里正家的吧？我觉着他们不是好人。”何钰眨巴着眼睛，尽量让自己语气稚嫩些。

        何有文听了这话，噗哧笑了起来，斜眼瞟着何钰，“妞妞摔了一跤脑子倒是摔清明了。”

        何钰装作听不懂，扭捏着道：“哥这么聪明，我自然也不会差！”

        见何有文扭回脸不再说话，她又开始搜肠刮肚的找话头，心里一面可怜着自己这过得真够累啊！一面又安慰自己要知足，这起码是个正经过日子的地方，要是穿成宫斗的、修仙的、恶毒女配白莲花啥的，就她这点儿能耐八成活不过片头曲。

        又走了好一会儿，等可乐都快没兴致溜达的时候，何有文停住了脚，他指着路边的一座宅子望着身边的人说：“妞妞，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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