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计划通

何钰叽叽咕咕说完了一堆话才发现，他哥正两眼发直，神情恍惚，看样子一句没听进去。

        她伸手在何有文眼前晃了晃，“哥，想什么呢？这事有几个重要的点，咱们得弄明白了。”

        何有文看着如此冷静的妹子，顿觉自己养气的功夫不到家，确实毛躁了。

        他细品了一下何钰的话，眼里也透出了点儿疑惑，道：“妞妞你说的对，我重新琢磨了一下，这事儿是有些奇怪，按说咱村里是存不住事儿的，谁家的猪下了几个崽儿，一天的功夫都能传到山那边去。陈老贼要是真打着坏你名声的歪心思，这口风早该传出去几里地了！可我今天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收到，你听到过不？”

        何钰都不用想就摇头道：“没有！我成天在村头呆着，从没听过这闲话，类似的眼神都没有！”

        “你说……”何有文心里有点儿犹豫，这事弄得，不会搞半天说的不是他们家？这可真是好端端的自己往身上扣屎盆子，上赶着犯恶心呢！

        何有文还没组织好话头，何钰就接了过来，“你是想说咱骂错了人啦？”她一摆手，眼神坚定，“不能够！你那朋友说的再清楚不过，就差直报咱家门了！哥你可不能这时候糊涂心软，咱得打起精神防着算计呢！”

        “这你放心，我一直留意着呢，他家憋着坏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有文说着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这就事论事，他们家虽不咋地，咱也别平白冤枉了他。”

        何钰挂着笑脸听他说完，推了推桌子上的水碗让他先喝口水润润喉，刚刚急赤白脸的说了半天话，听着声儿嗓子早哑了。

        何有文这时候才算真的冷静下来，跟妹子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尽了，也就再没啥抹不开面子了，他脑子飞快转着，边顺着思路，边总结道：“这件事儿的本身应该不会弄错，但咱们可能想差了地方，看陈家那意思是没打算跟咱家撕破脸的，那这事要办成就只剩下三媒六聘正式提亲了。你说他是哪来的底气觉着咱们必定同意的？”

        何钰看了两眼少年，心里感叹着还是被家人保护的太好，年轻啊，不知人心险恶起来是没有底线的。她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盯着何有文的脸一字一句道：“恐怕不止一条路吧？”

        何有文皱了眉，“什么意思？”

        “明的不行来暗的，软的不依来硬的呗！”

        “你是说他们想硬抢！”何有文噌的站起来，身下的凳子被带倒，“咣当”砸在地上，把半迷糊的可乐都惊了一跳，“汪汪！”（干啥啊！吓死狗了！）

        何钰随手安抚着狗子，软声劝着他哥：“你看你又急了，咱这不是在集思广益想办法吗！把他们能想到的路数都列出来，咱一条条都给堵上不就行了。”

        “还想啥啊！”何有文叉着腰，气势恢弘，“别磨叽，收拾东西，带上这傻狗咱这就走！知道有人算计还不尽早躲远了，在这防这防那，万一防漏了赔上你，我就得去爹娘坟头上吊死了！”

        “你院试不打算考了？”何钰这次也提高了嗓门，“我打听过了，院试应考要有五个廪生做保，各村的里正先出据认保书，再拿着到县衙登册派保。他家要是从这上面做文章，你有何法？即便叫你报上名，他翻脸不认，说你的认书是伪造的，你又待如何？”

        何有文听着何钰小嘴儿叭叭的，随口就把自己心里最大的隐患捅了出来。他原想梗着脖子喊出来“大不了不考了！”可到底是成熟了些，这想法一过脑子自己就给否了，如果他不能出人头地撑起这个家，那等着他跟妞妞的将会是无止尽的忍让和磋磨。

        退，必然是不能退的！可要用亲妹妹的后半辈子赌他的前途，他还没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哥？”随着何钰的呼唤，何有文抬头看见的就是张毫无焦虑的笑脸，仿佛这一切糟心的事儿都不存在般，端得是信心十足。他看着这样的妹子，他不自觉的就问出口：“妞妞你怎么想的？”

        可乐瞅着没事发生，躺在何钰的脚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伴着可乐自在的呼噜声，何钰慢条斯礼的一点点汇总起来。

        “头一项，”她说，“哥你确定咱家跟陈里正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牵扯？哪怕是爹娘随口的约定也算。”

        何有文斩钉截铁地道：“没有！爹娘虽然没提过，但我看得出来，他们很瞧不上那家人。即便是咱爹临终托孤也不会拿你的终身大事当筹码！”

        “我也是这么想的！”何钰笑得更灿烂，“我虽然记不得了，但看看爹娘给我留下的那些物事我就知晓，我一定是他们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

        何有文被这一笑晃了神，妞妞真的越来越像娘亲了。从前她胆子小又害羞，很少这么直愣愣的盯着人笑。而眼前失忆的妞妞，身上那种果敢又随性的气质与他们的娘如出一辙。

        何钰自然不知道她哥此刻的想法，她兴致高昂的接着分析道：“下面咱就得说说陈家那小子了，他敢肆无忌惮的对外人抱怨，必是得了家里准话了，甭管他们是如何打算的，但看起来势在必得呀！不过，哥你发现没有，这里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何钰瞟着何有文，也没打算卖关子，没等他开口就自己接上道，“那小子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不是个有城府的，他这般不愿意，却从来没在村子里露出来过，也没跑来咱家明里暗里添堵，你猜是为啥？”

        何有文觉着脑子都有些跟不上了，是啊，为啥？

        “能为啥！当然是有人嘱咐他了啊！”何钰伸手指指外面又指向她哥，“这是怕你知晓，防着你呢！”

        何有文这次是一点就透，他瞬间明白了何钰的意思，陈家这是打算趁他顾不上的时候悄没声的直接下手！他什么时候会顾不上？这还用想，院试近在眼前，他一来一去至少月余。谁也不会带着个未成家的姑娘去赶考，他自然也是如此。等他离了县城，那些人要是真存了龌龊心思，下作手段可多得是！到时候妞妞一个小姑娘任是再厉害，也是应付不来的。

        何有文明白归明白，可还是被这极致的寡廉鲜耻给惊住了！

        “这，这也太过不要脸了吧！”

        “脸面有何用？对有些人来说这东西最是不值钱！”何钰讥讽的哼了两声，一转脸就又开心起来，眼里闪着光的对何有文道，“哥，别担心了，我有办法，咱们可以这样……”

        当晚，何有文躺进被窝儿里时，还是觉着飘忽飘忽的好似在梦游。妹妹的改变让人惊叹，如若让她在这小山村窝一辈子，那当真是屈才了！他一面欣慰的想着，妞妞若是男子必定比他强上许多；一面又忧虑起来，这样的姑娘将来得配个何样的夫婿才算登对？看来他这当哥的得焚膏继晷、朝乾夕惕的努力起来才能护得住她，也才能给她提供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翌日，晨光熹微之时何有文就收拾利落出了门。按照兄妹俩昨晚的商议，他直奔村里的里正家。村里人都习惯早起，这时的村间土路上已经有了不少身影。何有文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童生，大小也算个名人了，一路走来甭管是扛着农具下地的还是捧着叵罗聚在一处唠嗑择菜的，都会主动招呼声。何有文一律笑着应和，遇上好打听的也会耐着性子多说上两句，端得是温和有礼，一派儒雅之气。他可记得妞妞的一再嘱咐，让他高调进村，尽量叫所有人都晓得，他去找里正商议近日就要启程去平昌府了。

        何有文笑得脸都僵了，不过效果很明显，里正家靠近村子后半段，他还没走到地方，早得了信的陈二福就堆了满脸的笑等在了门口。

        何有文暗恨自己的门面功夫还是不到家，对着这位他勉强牵了牵嘴角，实在是笑不出来。好在陈二福心里正想着美事儿，也没顾上他表情是啥样，一见面就热情的拉了他胳膊往屋里让，“有文来了啊，我爹在正房等着你呢，吃早饭了不，你婶子刚蒸的豆包，一会儿热乎乎多吃几个。”

        何有文随口应着，跟在陈二福后面进了正屋。陈归田端着派头坐在直对门口的椅子上，等着何有文规规矩矩的行了小辈的礼，才露了笑道：“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何有文心里骂着装个屁啊装，脸上却带着歉意道：“是，离院试开考不足两月，小子打算近日就启程。”他说着又施了大礼，“今个登门就是想托付里正爷，我应考期间家里只剩下妞妞一人，我实在放心不下，烦请您多多关照下我家妞妞。”

        陈二福趁着何有文低头的空档，拼命给他爹使眼色，被陈归田狠瞪了一眼，才消停下来。没等他爹发话，就一叠声的道：“这说的啥话，忒外道了！你和妞妞都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跟自家娃子没区别，你就安心的考去，妞妞交给我们照顾着，你放一万个心！”

        何有文好悬没啐他一脸，硬咽了回去噎得话都不想说了。他干脆也就没张嘴，只拿眼睛盯着稳稳坐着的陈归田。

        陈归田以为这是在等他给个确切答复呢，倒是没再拿腔作势，很痛快的点头道：“是你二叔说的这个理！有文啊，你是咱村最出息的娃，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们这些老骨头看着呢，定不会让妞妞吃了亏。你今日不来，过几日我也要去寻你的，你爹临走前把你们兄妹俩托给了我照顾，我却着实对不住他呀！”说着说着，陈归田居然以手掩面，哼哼着哽咽起来，“是我没尽到心，让妞妞伤了脑袋，我有负所托啊！”

        一旁的陈二福也顺着他爹的话，哎哎的拍着大腿直叹气。

        何有文看着面前上演了全套儿的唱念做打，膈应的头都懒得抬。

        人家父子一唱一和，倒也不用他捧场，话赶话的就扯到了妞妞身上。

        陈二福：“爹咱家竟是臭小子，我媳妇一直稀罕个闺女，妞妞这娃乖巧又懂事，要是我闺女，我能给她捧天上去。”

        陈归田喝到：“瞎说啥！人有文他爹娘都是识文断字的大才之人，你个名儿都写不好的泥腿子生得出那样的好闺女吗？”他疾言厉色地骂了儿子两句，接着话风快速一转，又道，“不过话虽不中听，意思却是好的。”

        “有文啊。”陈归田侧过身看着安静聆听的何有文，慈祥的目光都能融出水了。

        何有文被这眼神盯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硬着头皮答应着：“哎，里正爷您说，我都听着呢！”

        陈归田对何有文今日谦卑的态度很满意，心里的那点儿抵触都淡没了。

        其实他是不太赞同这亲事的，一是这何家丫头自从撞坏脑袋后，完全变了个人。他偷偷观察了好几日，这女娃子泼妇一般，疯魔得不成个样子！二来何家这小子也是个顶顽劣的，又有主意的很，根本听不进话。

        可奈何他家老婆子跟二儿子没黑没白的撺掇！哎，他也是老了，不想家里闹得父子离心，也还惦记着给儿孙多铺条去路。

        左不过就是娶进个废物，好好养上几年，能生个男娃儿也就罢了，不成再另想办法，病了疯了还不是自家里说的算！到时候他再表个态，绝对不许休妻！让二虎子纳个小，他家好吃好喝的供着媳妇，想来他哥就是再厉害，也闹不出什么事端来！

        陈归田越想得长远越觉着此事可行，说出的话都带上些理所当然，“说起来你家屋子建的偏远，妞妞还病着，若真有个急事怕是来不及支应。不若这样，你与其放她一人在家不安心，还不如你离村时，把妞妞送来我这，我家里老婆子还有你两个婶婶既方便照顾，也能陪妞妞做个伴。”

        “来了！来了！终于说到正题了！我家妞妞果然神人！”何有文心里喊着，脸上却为难起来，皱着眉头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是不太方便，您也晓得我家养了条恶犬。”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的瞟了陈二福一眼，“那东西凶悍的很，只要他跟着就护食似的轻易不让人接近妞妞，尤其是晚上，非睡在妞妞门口，谁靠近了都咬，我这个当哥的都不行！”

        这话果然说得陈二福一哆嗦，他在村里碰上过那畜生两回，每次都死命追着他咬，他想起来就没好气道，“还留着那畜生做甚！哪日真伤了人就得打上你家要说法了！”

        “二叔说的是！”何有文无奈的在脑袋上比划了下，“可妞妞不是病着吗，她说那是救命恩人，死活要养，我也没办法的。”

        他说着起身再次给陈归田施礼，“里正爷，您的心意我心领了，可妞妞这样子也离不得家，就劳烦您让婶子们时不时的去看几眼，小子感激不尽。”

        屋中的三人又虚情假意的寒暄了一阵，这事就算商议过了。

        何有文告知了自己大概的启程时间，再三强调与县中好友约定了结伴赶路，才打消了陈里正让村里出人送他去府城的提议。

        离开里正家时已是日轮当午，何有文疾步往家赶，后背都塌了，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儿都丝丝拉拉的疼。

        何钰和可乐一左一右的蹲在院门口，望着村头的土路出神。等终于见着了何有文的身影，何钰率先蹦起来，三两步的迎上去，拉着她哥低声问：“咋样？”

        何有文点点头，哑着嗓子道：“成了！”

        可乐也追上来，汪汪的转圈叫着。（吃饭吃饭！终于能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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