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这个问题把郎却山问住了。
除了陆归云，他没见过别的神仙，不知道这“仙术”和他们这些普通修士学的“法术”有没有区别。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
无论仙术还是法术，应该都需要灵气催动。
想着，他道：“你闭上眼，凝神静气——有没有感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陆归云依言照做。
醒来的这几天他其实能感受到体内有一股很奇特的东西，像一阵抓不住的风，拂过四肢百骸，连意识都变得轻盈舒适。
大概这就是郎却山一直在说的灵气。
“然后你可以试着操控……”
话还没说完，陆归云搭在茶杯边缘的手一顿，随即就听“砰”一声。
茶杯四分五裂，碎了个彻底。茶水四溅，他身上的白袍没能幸免，沾染上星星点点的红褐色污渍。
“……”
“……”
包融吓了一跳，郎却山也不说话了。
陆归云扯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问：“这样？”
“……对。”没想到他师弟睡了三千年把记忆睡没了，用起术法来还是这么……嗯，凌厉。
到底是奇才，陆归云知道怎么使用灵气后，许多东西便无师自通。也或许是身体的本能，短短几天，他使一些术法使得愈发得心应手。
但每次施术的时候他都觉得手边少了样东西，他说不上来是什么，脑海中偶尔闪过很模糊的影像，根本抓不住。直到他在包融的带领下一路参观到剑阁。
各家修仙门派门内的修炼方式基本是一致的，比如有个叫青岚峰的门派，专以剑入道，吃喝拉撒睡都得抱着他们的宝贝剑；又如另一个叫幽木谷的门派，善药理，悬壶济世，医者仁心，以此为道……总之，入了哪一派，就随哪一派的修行方式。
不知仙门却不一样。
门派最初是一些散修聚集建立的。散修散修，当然是什么路子的都有，各有各的修炼方式，谁都不愿统一成对方的，于是不知仙门和其他门派最大的不同，就是内里分了许多宗门流派。
有炼丹的点石宗、精于符文的篆砂宗、专攻奇门阵法的若虚宗……大大小小的流派加起来将近十个。不过这都是以前，现在还存活的也就五个，其余的都在这几千年内人丁凋零最终合并到别的宗派了。
剑阁全名千锋宗，在存活的五个宗派中也是岌岌可危的那个。
毕竟这年头，法治社会，谁还用舞刀弄剑啊。
携带管制刀具违法。
剑阁广场上有三个正在练剑的弟子，包融说这是剑阁最新收的一批弟子。
“什么时候收的？”
“两百年前。”
“……”
这说明剑阁已经两百年没有新鲜血液了。
果然是门第凋零。
陆归云随口问：“你当初是怎么入门的？”
“我是孤儿，我爸妈死后亲戚也不乐意带我，把我卖到别人家，过得也不怎么样，是师父救了我，说什么观我骨骼清奇，是块修仙的料……”包融是七岁的时候被带上山的，今年十七，还有半年十八岁生日。不过修仙人士的岁数不能以常人的标准来看。
三个小弟子看见陆归云非常激动，剑都不练了一窝蜂拥上来，一口一个仙长。
“仙长，您坐！”
“仙长，您喝水。”
“仙长，您看我们刚刚练得还行吗？”
“仙长……”
“仙长……”
“停，”陆归云被吵得头疼，“先别说话，都坐下，安静点儿。”
小弟子们乖乖坐下，三双发光的眼睛却没从他身上挪开。
这几天陆归云跟着包融把不知山逛了个遍，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得到这样的待遇，但都没有这么夸张的。
“你们……”
“仙长？！”
“……”
得。
又来一个。
陆归云抬眸望去，一个穿着灰袍的娃娃脸年轻人扶着门框满面惊喜，三个小弟子起身叫他“师父”，他理都没理，一阵风似的刮过来，哐一下单膝跪下，热泪盈眶地又叫一声“仙长”。
陆归云看着他无言片刻，斟酌问道：“你有什么冤情？”
那人：“没有。”
“……那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陆归云说，“起来。”
那人非常听话，抹抹眼泪起身。
包融凑过来小声提示：“师叔，这位是千锋宗的宗主，怀钦。”
怀钦也听见了，接着包融的话往下说：“我入门的时候您已经飞升成仙，但是您经常会来剑阁看我们这些小弟子练剑，有时还会指点一二。您应该不记得了……我第一次在比试中输给一位师兄的时候，晚上偷偷跑出去练剑，边练边哭，结果您突然出现，给了我一串糖葫芦，还跟我说‘下次要是输了记得还我一串’……”
陆归云：“后来呢？”
“嗯？”
“赢了没有。”
怀钦声音弱下去：“没有。”
陆归云挑眉：“那糖葫芦？”
“还了，”怀钦老老实实地说，“我买了三串，还了您一串。”
“哦，”陆归云点点头，“剩下的你自己吃了？”
怀钦看他一眼，憋屈道：“没有，您全收走了！一串都没给我留！”
“……”
陆归云不是很意外。
他觉得这的确是自己干得出来的事儿。果然失忆归失忆，人的本性很难改变。
他还是只能想起模模糊糊的景象，不过这种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的事情的感觉，还挺有意思。
他又问：“我以前经常来剑阁？”
“是啊！”怀钦说，“郎师兄没跟您说吗？听说您以前虽然是前掌门的亲传弟子，但因为是以剑入道的，前掌门闭关的时候您就会来剑阁修炼，我以前经常听师父说您把剑阁当家一样。”
“这样。”
郎却山还真没说过这事。
说得最多的就是吹牛“师弟你知道你以前多厉害吗”云云。
陆归云看了眼小弟子们手中的剑，突然想起件事：“既然是以剑入道，那该是人手一把剑吧？”
“这是自然，命可以丢，人可以穷，剑不能没有！”怀钦点头，“不过如今的时代带着剑去城市里太危险，我们都很少用了。虽然可以用障眼法，但现在科技发展得实在厉害，在市里不小心碰上金属检测仪就完蛋……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种东西，真是可恨！”
陆归云虚虚握了下手掌，大概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觉得缺点什么。
没有剑。
“你以前见我呢，我身上带着剑么？”陆归云问。
“当然带着！”
怀钦想了想，说：“不过您的剑和我们的不太一样。”
“怎么？”
“我听师父说您原先有一把剑，是前掌门亲自去奚家求的。奚家是当时最顶尖的铸剑世家，家主奚琴更是有‘淬火圣手’之称，但是她不轻易给人铸剑，说是看谁顺眼给谁铸……她倒是给您铸了剑，不过我后来入门见到您的时候您背的已经是另外一柄了。”
“那我原先那把呢？”
怀钦摇摇头：“不清楚，郎师兄应该知道。”
陆归云“嗯”了声，示意怀钦继续说。
“您另一把剑……”怀钦迟疑了一下，语气都谨慎起来，“其实一开始不是您的剑，是您从魔界抢来的。”
这个答案让陆归云有些意外：“抢来的……从魔界？”
“对，”怀钦挠挠头，“但是我也只知道这么多……那把剑上附着太多邪戾之气，也只有您敢碰。后来您杀了魔头之后一睡不起，那把剑我也没再见过，不知道是不是郎师兄替您收起来了。”
陆归云沉思片刻，起身：“我知道了，多谢。”
离开剑阁，陆归云问包融：“你师父还要闭关多久？”
包融：“七天左右吧。”
三千年来，门内人员更替变化很大，虽然也有个别宗主、长老从三千年前一直活到现在，但要说最熟悉陆归云的，还是郎却山。郎却山三天前开始闭关，不然这些天也不会差使着包融来带他熟悉不知山，肯定是要亲自上阵的。
这三天逛下来，陆归云又有许多的问题，现在只能再等七天了。
见他不语，包融小心问：“师叔，我们今天还下山吗？”
“你有事？”
“不是，”包融诚实道，“我是看您情绪不高，以为您没兴趣了。”
“想多了，没有的事，”陆归云笑笑，随手拍了拍包融的脑袋，“走吧，下山。”
陆归云醒来将近半月，这半月只听说了当今世界变化多大，还没亲眼见过。
不知山上也有现代科技的影子不假，但到底是修仙门派，郎却山心里头还是对现代科技多少有点不服气，能维持原样的地方都维持原样，术法用起来也没比科技差多少。
但陆归云对山下的社会挺感兴趣的。
出发前，包融拿来几套衣服让陆归云挑，都是陆归云醒后郎却山连夜让他去市里买的。陆归云身形高挑，气质也出众，郎却山觉得让他穿别人的旧衣服简直是暴殄天物。
陆归云对这师徒俩的审美难以做出评价，挑了一套配色最低调简单的。
至于另外几套花花绿绿还带荧光的衣服，他的评价是更适合年轻人。
换完衣服，包融带他来到一处阵门前。这是若虚宗做的传送阵，可以直接传送到最近的城市，不然从不知山过去，没个三天三夜到不了。
本来陆归云可以不借助传送阵直接带包融过去的，但他不清楚如今的地界变化，很难说会传送到哪。
阵门启动，包融突然想起来什么，匆匆叫了声“师叔”，伸手想抓住他，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白光过后，陆归云先听到的是汹涌而来的人声。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条小小的暗巷里，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包融不翼而飞。
……他好像知道包融最后叫他那一声是为什么了。
身上的衣服穿得不太习惯，他低头东扯西扯整理片刻，正要抬脚走出去，忽然一顿，侧身回头。
身后是巷子更深处。傍晚时分，倾斜的夕阳光被两侧高楼挡住，难以投射进来，深处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调动灵气也感应不到任何活物。
错觉么？
陆归云微微蹙眉。
刚刚像是有谁在身后盯着他。
-
包融说这座城市叫安城，是距离不知山最近的繁华城市——如果没有传错的话。
走在街上，陆归云很明显能感受到这里的空气与不知山差别极大，就像郎却山说的，清浊混合。
对普通人来说没有影响，对修仙者而言的确不适合修炼。
陆归云被传送到的地方人很多，从暗巷走出来之后周边商铺林立，一眼望去卖的都是吃的，让他想起模糊记忆里也有类似的场景，同样热闹。
他一路往前走，边新鲜地观察周围，边分出一部分灵识去探寻包融的气息。
路过一家卖糖葫芦的店铺，陆归云停了下来。
他听不太懂但有些吵的音乐从店内传出来，各色各样的糖葫芦陈列在玻璃柜里，两个女生正纠结着买哪一串。
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子，见他停下笑着吆喝了一声：“帅哥，来一串啊？”
陆归云走近两步，目光在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上扫过。
大脑微微刺痛，一片模糊的景象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把三串糖葫芦给了谁，对方没要，好像在生气。
他又说了点什么，手里糖葫芦晃了晃，作势要收回来，那人却突然伸手全部抢过去，似乎气得更厉害了。
但自己居然在笑。
……
陆归云扶额，想要想得更清晰些，却怎么也听不清、看不清。
那三串糖葫芦，是从怀钦那儿拿来的么？
“小哥哥？”
陆归云睁眼，旁边两个小姑娘关切地看着他，其中一人往前凑了凑：“你还好吧？身体不舒服么？”
刺痛感褪去，陆归云道：“没事。”
这时分出去的灵识有了反应，他阖眼感知了一下，又看一眼玻璃橱柜里的糖葫芦，转身要走。
“请等一下！”刚刚搭话的小姑娘叫住他，“请问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她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爱豆，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气质都别人不一样，虽然散发出来一种冷淡的疏离……但拜托，这种更让人想搞到手好不好！
显然，眼前的帅哥没那么轻易搞到手。
帅哥利落清冷的眉眼一抬，问她：“什么联系方式？”
她正要说话，忽然有人抓住他的胳膊，转眼间就将人拽走了，快得人影都没看清。
女生一愣，问身边的伙伴：“那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伙伴也跟她一样懵。
懵的不止她们，还有陆归云。
他又被拽进一条宽巷子里。
感受到对方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肯定不是个普通人，陆归云手指抬了抬。
对方像被蛰到似的松开手，转头看他，面色不太好看。
对上少年倔强的眉眼，陆归云怔了怔。
很熟悉。
少年力气有些大，陆归云抬手转转手腕，将他打量一遍，先开了口：“你是？”
他不说话，用力抿了抿唇，扭头就要走。
被陆归云抬手拦住。
“干什么？”少年冷淡问道。
“这话不该我问你？”陆归云似笑非笑，“突然跑出来把我拽来这儿，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应该跟了我一路吧？”
少年垂眸看他横亘的手臂片刻，口吻依旧很冷：“我是在救你。”
陆归云挑眉：“怎么说？”
少年看过来：“她们要骗你。”
“哦，骗什么？”
少年不语。
不知为什么，陆归云觉得这样的情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自然而然地道：“说话，骗我什么？”
少年抿了抿唇，几秒后冷酷地开口：“骗色。”
陆归云：“……”
总觉得，有点想笑。
“没事的话，我走了。”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情绪，少年飞快说完，推开他的手要走。
陆归云看见他耳朵有些红。
“等等。”陆归云顺势拽住他的胳膊，垂眸感受了一下。
体内有灵气游走，虽然有点乱，但果然是个有底子的，根骨也极佳。
要不要……
然而他这一抓，把对方抓炸毛了：“放开我！”
少年好像急着要走。
招生这事儿陆归云没干过，正想着怎么开口，忽然想起包融说过的话，道：“这位小友，我观你骨骼清奇——”
“陆、归、云，”少年一字一顿，打断他的话，眯着眼，有些烦躁又有些无措，“你没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你还有脸来见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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