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画本

三月青柳如画，碧垂的枝叶随风曳舞，吹来轻絮纷纷，微掩春花满城。

        繁华的蓥昭街上行人络绎不绝，穿走在车马行途两旁，听不清身旁交谈闲语的声音。

        “殿下，您今日如此打扮在街头巷尾听书看戏饮酒行飞花令，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怕是会责罚您啊。”说话的小厮极力压低了声音，面色忧虑地跟在玄衣少年旁边，一双眼四处观察着周围是否有人听到了谈话。

        “东笙你怕什么，今日我特地换了身简便打扮，与寻常百姓并无两样。”江麒毫不在意地走在前头，手上把玩着刚从街边小摊淘来的一对角石：“只要你我不说出去，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东笙苦着脸：“话虽如此，可您这身量样貌，即便穿得简单朴素，在人群中也是一等一的打眼，天子脚下难免会有人认出来，到时就会传开些不好的听闻了。”

        “出都出来了，这会儿惶恐又有何用？”江麒停下了脚步，笑着说道：“好了，地方到了，一会儿有什么看中的画本子我也一并给你买了，不叫你白来一趟。”

        “殿下您可真是……太体恤了。”东笙略为头疼地看了眼店铺外头悬挂着的“风月画阁”的牌匾，深深地叹了口气，也随江麒一同走了进去。

        店内的摆设器具上缠着红绸柔缎，桌上的瓷瓶内斜斜插着几支夜合花，给木架上的画本平添了几分旖旎春色之意，芬芳满室，让人不禁遐想画本内是何般的风景。

        “这位客官，近日我们店里新到了不少画本子，您要不要瞧瞧？”见店里来了位俊美无俦的男子，店家连忙哈腰将最显眼位置的几本画本捧了出来。

        “哦？《霸道侯爷的小娇夫》？《妖孽殿下来敲门》？”江麒扫了眼画本名字，笑道：“最近怎都兴这口？就没有点清新脱俗，趣味盎然的？像我前些日子看的什么《三打白骨鸡》，《金瓶没》什么的。”

        “有有有，最近店里有本画本子可火了，恰好就剩了这么一本，公子您瞧瞧？”

        店家将底下的那本画本从中抽出，刚要递给江麒，便被横空伸来的一只手给阻住了。江麒抬头望去，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了他的身前，面上带着轻浮的笑意。

        “这位公子生得好生俊朗啊，平时也爱看这样的画本子？”男子捏着画本的手向前挪了挪，眼看就要碰到江麒的手了。

        “大胆！我们公子也是你能这般调笑的？”东笙见这男子一点都不安分，甚至想要轻薄江麒，不由出声厉呵，急得跑到了二人跟前来。

        “哼，没眼没耳的下人过来掺和什么？没听过我叶鸿煊的大名？”叶鸿煊轻嗤一声，转眼脸上又堆满了笑，柔情蜜意地看着江麒:“小可人，我家可是京城第一富商，跟了我，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今夜跟我去赏花如何？”

        见劝人劝不动，东笙默默叹了口气，在心里嘀咕道：这叶小公子今日看来是没了，希望此事千万别闹得太大，到时为宫中所知，我们谨王殿下免不了又要被禁足几日了。

        纵使叶鸿煊攥着书，江麒也未松开画本的一角，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叶鸿煊，看得叶鸿煊有些心迷神驰，难以自持。

        “小公子不说话，一个劲地望着我笑，看来是害羞了，那我就当你应允了。”叶鸿煊的手从书上松开，直直朝江麒的脸上抚去：“一会儿咱们多挑些画本回去，晚上一同枕在床上同看可好？………啊！”

        叶鸿煊的手还未触碰到江麒的脸上，身上便被一阵猛力往屋外的方向踹后，他下意识地拽住了眼前的画本，却还是一同飞了出去，连人带本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衣衫上蹭到了皮破时流出的血水，痛得伏地惨叫。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踹本公子！”叶鸿煊怒目朝江麒的方向看去，声音嚷的很大，颤颤巍巍地想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同江麒理论一番。

        “踹的就是你，怎么，有意见？”

        “见色起意也不看看对象是谁，下次再来，我踹的可就不是腿了。”

        江麒一边说着一边从店里跨脚出来，刚想笑话一下叶鸿煊的惨态，脚步便因前方马车旁的一道白色身影凝住了。

        江麒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裴殊。

        他一身长袍清雅神色淡然，站在日光凌云薄落的金光下，身上仿佛渡了层轻绒的羽光，难掩烟岚云岫般的出尘风貌。

        让江麒一时之间忘了如何开口。

        “又一个美人？”趴在地上的叶鸿煊也回了头，为裴殊的容貌所惊艳到，眼睛眨都没眨一眼。

        话才刚说完，他就感觉到后脖颈渗开了丝丝凉意，有数名侍从架长刀抵在他的脖后，刀锋处映着日色泛开几丝寒光。

        侍从：“大胆！竟敢对太傅不敬。”

        “太傅……？您、您就是太傅裴殊？”叶鸿煊受了惊，慌忙把头低下，不敢再去看裴殊和一旁持刀侍从：“草民莽撞！不慎扰了太傅尊驾，还望太傅恕罪！”

        “可草民真不是故意的，是这人为非作歹！出手伤害草民，草民才一身是伤地被丢至门外，误惊了太傅的车马的！还望太傅替小人做主啊！”叶鸿煊伸出磨破皮的手指指着江麒，浑身哆哆嗦嗦着还不忘反咬江越一口，想让裴殊出面惩戒江麒一番。

        可裴殊看都没看叶鸿煊一眼，越过了一行人走到了店铺门口，朝江麒行了礼，淡淡出声。

        “见过谨王殿下。”

        “谨……谨王殿下？”叶鸿煊惊恐地看了江麒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终是承受不住心肺处接二连三传来的打击，倏然晕厥了过去。

        “谨、谨王殿下，裴太傅，都是那叶家公子蛮不讲理，非要与殿下抢店里新出的这本画本，才闹出此等乱事。小的出身低微，实在不敢与叶公子起争执，才让殿下受了气，还望殿下与太傅宽宏大量，饶小的一命。”店主见形势不妙，慌忙从店内出来，跪在了江麒与裴殊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罢了，人我也打过了，闹出人命来可就不好看了。”江麒见聚在周围探看的行人愈来愈多，感觉到有些不妙，遂不再计较：“这叶小公子今日受了训挨了惊，想来日后处事也会谨言慎行些，就不再与他计较了，太傅您看如何？”

        “既然殿下宽容大度，不记人过，臣自无异议。”

        “只是不知是何画本如此得殿下喜爱，店主还不快将其拿来？”

        听了裴殊的话，跪在地上的店主身形一僵，连开口的话都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这……谨王殿下同那叶公子争执的画本是店里新进的本子，小民还未曾看过。”

        “方……方才一瞥，才知道这画本子名叫《与太傅共度七夜春宵》……”

        什么？！

        江麒脑内此时若有惊雷劈云而下，将他电了个外焦里嫩，不知所措：店主老兄，我方才要的不是诸如《三打白骨鸡》、《金瓶没》这种趣味画本吗？《与太傅共度七夜春宵》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还说这画本子近来在京城里十分火热，卖的只剩最后一本了吗？怎么现在反倒说自己未曾看过了？你这不是在坑我吗？还这么不凑巧地被太傅本人给看到了，这回怕是跳进镜泊湖里也洗不清了……

        “太傅您看，就是门口翻开的那本画本，小民这就拿过来给殿下。”店主如履刀尖一般从地上跳起，往门外方向走去。

        江麒亦顺着店主的身影看到了地面上摊开的那本画本，就这么一看，登时被呛得如鲠在喉，嗓子里憋不出一字一言，而裴殊，很明显也瞧见了画本上的内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画本翻开处是一张全身图，画着两个男人交颈卧于床榻上的景象，衣衫半开，一上一下，神情一个暧昧轻佻，一个羞涩隐忍，下面的那个还被白绸绑了手脚，尽显无限春光好。

        而更令江麒绝望的是，这图侧旁还写着一行小字，正是身处上位的人说的话：“太傅，本王今夜可有像前几日那般令你满意？”

        江麒心如死灰：这还洗什么洗啊，干脆让我溺死在镜泊湖里得了。裴殊虽生的美如冠玉风貌卓然，一副温润书生的模样，可从小便惊才风逸名满京城，再加之如今的裴家位高权重功高盖主，连父皇都要忌惮几分，这样的人定然心比天高，怎受的了这般折辱？裴殊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得罪了他，我以后的日子想来都不好过了，没准过几日便寻了其它事由参上我几本。罢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便无回头路可走了，我平日里与他也没什么交情，日后能避开就避开，不要与他起争端。若他非要为难我……总归这次是他受委屈了，我就忍着吧，不至于这辈子都要跟我计较上。

        这么一想，江麒迅速从店主手里接过了画本子，合上揣入了怀中，厚着脸皮恍若无事般开口：

        “也就是本平平无奇的画本罢了，此次劳烦太傅了，既然现在无事了，那本王就先回府了。”

        “方才这事动静不小，殿下又只带了一名随从出来，现在徒步回府恐有些不便，不如就坐臣的马车回去如何？”裴殊不疾不徐地开了口，神情看起来与寻常无异，可江麒总觉得他的话语里带着点不容置辩的味道。

        江麒：“这……”

        裴殊继续说了下去：“还是说，殿下想继续被周围的百姓一路围观下去？”

        “那还是再次劳烦一下太傅，送本王回府吧。”

        江麒看了看一旁越围越多的来看热闹的百姓，觉得再厚的皮脸也承受不住这么多道灼灼的目光，还是同裴殊上了马车，远离了风月画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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