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诺克提斯依然没有醒来。

        即使安布拉一路向着里威旅馆的豪华套房跑来，带着他与露娜芙蕾雅十二年来一直让它交换的那本笔记。

        安布拉进入了诺克提斯的房间，它是神使，要去哪里其实都非常容易。它在诺克提斯的床边趴了下来，轻轻地舔了舔王的脸。

        年轻的王开始做梦，梦中诺克提斯看见了好多过往的事情，还有好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那看起来是在自己和父亲逃离了特涅布拉耶的菲涅斯塔拉宫殿后发生的事。

        露娜还是记忆中的那个齐刘海小女孩，而瑞布斯也还是个带着稚气的少年。席微瓦在那场战争中死去，宫殿也纳入了尼夫海姆的管辖。为了保全仅存的家人，走投无路的瑞布斯强忍着怨恨和不甘向帝国投降、正式加入了尼夫海姆军。因此才获准留在菲涅斯塔拉宫殿的露娜虽然还可以进行神巫的修行，但却失去了自由。四年后，成长了不少的露娜正式就任了神巫一职，而瑞布斯也因为听说了研究所的怪物少女名叫安娜珈拉而怀疑起了她真实的身份来。

        他们都在帝国的压迫和监视下过着难熬又劳苦的日子……即使身为被世人所敬仰的神巫，露娜也必须身体力行的到世界的各地去巡游、治疗一种被疟原虫寄生而病痛缠身的病人、举行慰灵仪式……瑞布斯也终日都在尼夫海姆的军营里奋发图强，试图爬上高一些的位置。他经常偷偷去研究所见珈拉，只有和她相处的时候或是偶尔回到特涅布拉耶见到露娜的时候，他才会少有的露出柔和的表情。

        接着他看到了王都沦陷的那天，他的父亲用尽了全力保护民众同帝国军输死搏斗，而瑞布斯戴上光耀之戒也并非是为了蹂r躏l殷索姆尼亚以泄当年父亲弃席微瓦而不顾、保护自己懦弱逃走之恨，露娜在那种极度危险的情况下被他父亲托付了戒指、死里逃生。而瑞布斯也在父亲战死后将他的剑带在了身边，经历过了水神启示后的诺克提斯也已经很明白，同样身为神巫的瑞布斯拿走了父王的剑是为了什么……

        露娜孤身一人独自前往达斯卡的圆盘，她在那里唤醒巨神并与巨神泰坦结下誓约，又与肯缇娅娜一同去往被封印已久、危险不已的法席欧洞窟，在那里唤醒雷神拉姆与之结下契约……

        诺克提斯终于明白了瑞布斯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的不满，也终于明白了他在亚拉凯欧尔基地所说的话代表什么意思。

        神巫，与神祇结下誓约……需要消耗自己的寿命。

        神巫，将力量封印在历代王的武器之中，待真王得到了众神认可的时候释放出武器之中所封印的历代王以及历代神巫的全部力量……也需要消耗自己的寿命。

        那就是神巫的使命。

        得到了启示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和伙伴们离开了王都，带着满满的新鲜感四处游玩，即使王都发生了那样的悲剧，他也只是带着对帝国的恨意而行动，自始至终他从来都未曾真正理解到自己背负的是什么，而别人又为他付出了什么。

        在水都，露娜透支了所有的生命……

        而伊格尼斯也为保护自己戴上了光耀戒指……就像自己的兄长一般的伊格尼斯，在被历代王所质问戴上戒指的目的之时，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愿意为保护遴选之王的自己而献出生命那样的话。

        因此他也连累了珈拉……珈拉自己就是尼夫海姆的受害者，因为是神巫家的血脉才会还没满月就被艾汀带去尼夫海姆作为制衡神巫家的牺牲品……因为自己的无能，明明好不容易逃离了尼夫海姆的魔爪，本应得到幸福……自己却害她最爱的伊格尼斯瞎掉……因为自己的无能，才让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少女去拯救为了自己而牺牲的军师……

        神巫家的人，自己亲近的伙伴……全部都因为自己这样一个没用的王……牺牲了那么多……

        明明他们都在自己的身边，或近或远、或直接或间接地支持着自己……

        诺克提斯是哭醒的。

        他知道那些梦中的事都是真的，安布拉就趴在自己的身边，用毛茸茸的头蹭了蹭他的脸。

        露娜去世了。

        伊格尼斯虽然恢复了失去的视力，可是珈拉因此却开始使骸化了。

        这是安布拉展示给他看的过往，也是真实。

        他抬起了手，发现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摊开了手掌，才发现那是光耀之戒——他的父亲戴着这枚戒指消耗着生命来维持保护王都的魔法障壁；瑞布斯戴上了这枚戒指用整只左手换来了在尼夫海姆的少许话语权，想尽了办法在暗中保护神巫家仅存的家人；伊格尼斯也戴上了这枚戒指用眼睛换来力量从艾汀手中守护了自己……

        事到如今，他有什么理由，搪塞着说作为王他还没准备好？还有什么借口，推脱说自己还想再成长一些再担负责任？

        诺克提斯从床上坐了起来，伸出双手将那枚戒指直直的戴进了右手的中指。

        “诺克特，你醒了吗……”门外传来了珈拉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不安和惶恐，音量也很微弱。

        “……嗯！”他连忙抬手擦掉了自己梦醒时流出的眼泪，慌忙地下床然后连鞋子也没穿就跑去给她开门。

        门外的少女披着一条大大的毯子，双眼无神地看着地板。天气并不凉，但是她像是怕光一样将身体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都藏在了毯子下面，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我跟伊格尼斯说想要一个人静一下，他就去找格拉迪欧以及普朗普托谈事情了……我是偷偷跑来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还好吗……”

        “伊格尼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没问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昏迷未醒的诺克提斯会知道他本不该知道的事，但珈拉立刻就做出了回答。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接着飞快地冲进了诺克提斯的房门，将门关上。

        可是房间内很亮，诺克提斯没醒来的时候普朗普托来过帮他拉开了窗帘，普朗普托说太阴暗对昏迷的诺克提斯不好。

        像是知道珈拉有可能会畏光一般，诺克提斯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连忙跑着奔向了窗边，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了起来。

        “对不起，我看起来是不是怪怪的……”少女不知所措地用双手拽紧了身上的毯子，诺克提斯看起来就像是知道了她的情况一样。

        “不会啊，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奇怪！”他当然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安布拉不仅展示了他昏迷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也将珈拉身上拥有着被使骸化的神使之事展示了出来，虽然诺克提斯并不了解二十四使那些神奇的力量，但通过她治愈露娜腹部的伤势以及将胸口中刀的瑞布斯治好这些片段就能知道她拥有了治愈的力量。

        他也看到了那天晚上贝斯特给与珈拉的回应，因为她治疗伊格尼斯被紫火彻底毁掉的眼睛，贝斯特最后的力量也被耗尽了。

        “我想拜托诺克特一件事……”珈拉并没犹豫，因为房间内的窗帘都被拉了起来，她便轻轻将身上的毯子撤了下来。

        “虽然有点可怕，但是我现在还保有理智的……你别被吓到了。”

        诺克提斯知道，明明被吓到的人是她自己才对……安布拉都给他看了……躲在毯子下面抱着膝恸哭的人明明是她……藏在伊格尼斯的怀里，流出来的眼泪都是黑色的，和那张原本白皙都甜美的小脸形成了鲜明又可怕的对比……

        结果她却反而在这里先安慰起了自己。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她轻轻一拉抱进了怀里。

        “对不起……是我说要当珈拉的哥哥，是我自以为是的说能保护好你……瑞布斯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就是那么愚蠢又无能……未婚妻和义妹……身边的伙伴……倒头来我谁都没有保护好……”

        珈拉一愣，她没想到明明用尽了魔法费劲了力量得到水神启示后的诺克提斯醒来竟然会说出这样自责的话。

        “诺克特没有错……诺克特明明也很努力了……”错的是那些奇怪的规则，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

        她冷静了一下，将混乱的脑子转回了自己来找诺克特的原本思路上：“我是来拜托诺克特帮忙的。”她小心推开了自己的义兄，全世界最好最温柔的义兄。

        “如果我失去理智，彻底变成了怪物……”她看着诺克提斯的眼睛，发现那双明亮的眸子中渐渐漾出了水来。见着从来都不愿意向人示弱的诺克提斯露出那样的神情，她自己也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到那个时候，诺克特要毫不犹豫的杀掉我！”

        “诺克特，你醒了吗？珈拉在你这吗？”

        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诺克提斯瞪大了眼睛，他就那样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毯子下的皮肤上满是黑色的条纹痕迹，痕迹的周围弥漫着黑色粒子。

        门外是伊格尼斯、格拉迪欧还有普朗普托。

        因为哭累了的珈拉跟伊格尼斯说她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因此一直强忍心痛又自责不已的他去找了另外两人商量接下来的旅途要如何前行。

        神巫死了，珈拉又开始使骸化，王还一直昏迷……

        是他要去找那两人商量的，可是三人聚在一起却又什么也没商量出来，伊格尼斯看起来始终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格拉迪欧和普朗普托也觉得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呆着，结果一回房就发现她不见了。

        听得出伊格尼斯的声音非常焦急，可是诺克提斯眼下愣是没办法移动身体。在他听到珈拉拜托自己的事之后，他就像完全被定住了一样，而眼睛也像是打开了水龙头的开关一般。

        “诺克特，我进来了！”

        门被从外边打开了，重新戴上了备用眼镜的军师一眼就看到了房间内和诺克提斯面对面站着的珈拉。她脚下落着一条大大的毯子，光着的腿和手臂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黑色烟雾。诺克提斯整个人都僵在对面，眼睛里不停的涌出泪水。

        这是诺克提斯长大以后，第一次被伊格尼斯看见自己哭泣。

        他发现进门的不仅是军师，还有格拉迪欧和普朗普托，情急之下立刻背过了身子，用手背急急地抹着脸。

        格拉迪欧和普朗普托还是第一次看到没披着毯子的珈拉。他们早先去伊格尼斯房间里看她的时候，她把自己包裹地紧紧的，生怕被他们看到自己糟糕的样子。虽然那黑色的烟雾透过毯子漂浮在她的身边，但是好歹还没法直接看见皮肤上那些可怕的痕迹。

        她吓到般的蹲下，捡起地上的毯子立马将自己盖在了下面。

        “……”张了嘴却什么也没说，伊格尼斯咬了下嘴唇然后向着那团毯子大步走了过去，将里面的人连着毯子一起抱住了，“别让我那么担心啊……”

        “对不起。”

        从毯子下面传来的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

        普朗普托转身就走了出去，他有点看不下去了。怎么会这样……珈拉明明那么善良……他最初看着珈拉的时候觉得总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一样，可是珈拉远远比他要勇敢。

        不仅是小时候的他，也是现在的他……

        她像自己一样自卑又小心，可即使是个逆来顺受的弱小女孩她却敢于告诉他们自己身上存在着怪物，也为了重要的人不惜牺牲自己哪怕她真的就要变成怪物……

        相比之下，自己却不敢说出来……他其实是尼夫海姆人的事实……

        普朗普托阿根塔姆……你这个没用的尼夫海姆懦夫！

        其实在最初，他才是那个最懂珈拉的人。只是他始终都不敢表现出来，发现伊格尼斯特别会照顾女孩子之后，便更是不敢让大家发现自己的心理其实多少和珈拉有些类似。

        自己是个弃婴，是个连尼夫海姆人都不要的孩子，虽然被路希斯人收养了但是普朗普托始终都对自己的身世自卑不已，养父母虽然对自己不错但也不是很擅表达的人，与他们的关系也不是特别亲近。这些都让普朗普托觉得自己是个不被别人需要的人……即使是现在，他也常常会担心这么弱小又无能的自己是大家的累赘。

        ……如果不是因为小时候机缘巧合之下救了神巫的小白狗普莱娜，自己恐怕永远也不敢开口跟王子搭话。要不是因为神巫给他写信鼓励他和王子交朋友，他到现在也肯定还是个胖乎乎的社恐死宅。因为普莱娜给他展示了自己和王子成为亲密伙伴的未来，他才鼓足了勇气，每天都努力去改变形象，也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性格掰成了现在这样的开心果。

        自己没办法说出如果珈拉没有帮伊格尼斯治眼睛就好了这样的话，他不想珈拉变成这样，但是他也没办法想象伊格尼斯瞎掉了以后的情形……现在想这些其实也没任何意义了，因为珈拉已经为了伊格尼斯舍弃掉了自己。她那么勇敢，做这样决定的时候恐怕是一丝犹豫也没有的吧？

        可是……眼睛重获了光明，伊格尼斯心里的伤却再也没办法被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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