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世人皆说李知府高傲疏离。言他少时聪察岐嶷，□□绝人。六岁善辞赋，八岁才智胜过成人，十二岁中秀才，被誉为神童。十七岁高中状元，是大周朝九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人又生得芝兰玉树，俊美隽秀，令多少王侯女儿心折。

        清屏公主自帘后一窥后，芳心暗许，央求父皇成全。皇帝陛下当百官面赐婚，想将最心爱的女儿许给他，可他少年疏狂，当廷辞婚，直言愿“只影一生”，去穷困的益州做个小官。

        八年来，素来萧索的益州，在他的治理下欣欣向荣，造福无数百姓。他的官也越做越大，美名越传越远。

        世人称他为天才少年，绝世好官。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冷肃高傲的外表下，埋藏着的是幼年时那个怯懦、卑微、孤僻的灵魂。

        遇到霸凌，不知反抗。身患怪病，夜里出行，却并非寻常梦游，漂亮的皮囊下，藏着让人恐惧的怪物。她活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可是，今夜，这个眼神明亮的少女却说，她孺慕自己的灵魂。

        李凉细白的手指覆上心口。好奇怪，这里有一种暖融融的充实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仰慕您，我干嘛要冒险帮您呢。”少女犹在兀自说着，“您就像……就像一棵树一样，自泥土中破土而出，直入云天，树冠庇佑着大周的百姓。在我心里啊，您一心为民，殚精竭虑，正直良善，是百姓之幸……”

        林筱筱最擅长辞令，夸起人来滔滔不绝，但这一次，她真心实意。因为她知道，李凉就是那样一个人啊！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话在将李凉的心慢慢填满。

        百姓之幸……

        在她心中，我是那样子的吗？

        望进少女清澈的眼睛，看着她真诚的脸庞，没有半分作伪。

        一直以来，李凉得到过赞美无数，倾慕无数。

        可是，那些人只知“他”少年天才，国之栋梁。却不知“她”童年懦弱，少时卑微，不知“她”身体有着的可怖丑陋的怪物，不知“她”背着欺君之罪，永远不能以真实的自己，昭昭于晴天朗日之下。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在知晓她的不堪后，却仍然……

        “谢谢你。”李凉喃喃道。仿佛心里的破洞，在被一种温柔的东西充盈。

        “知府大人……”

        林筱筱歪头看过来，她惊讶地发现知府大人向来冷肃的脸，像是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明朗。

        二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神采温柔。

        忽然，月光乍隐。

        虽有明亮的灯火相照，屋内屋外的光影与先前对比，起了大变化。

        只听侍卫在外面叫道：“快看，天狗吃月亮了！”

        月食？

        竟然在此刻到来了！

        ————————————

        旷野外，月亮正在一点点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逐步扩大的暗影。

        “天狗食月？”九婴抱着手臂，举头望月。

        轻而易举地结束了战斗，此刻金瞳美男子一脸惫懒模样。

        玉疏寒抱着怀中昏睡的少女，站在月下，心中隐隐不安。他探向少女的鼻息，还好，她只是昏过去了，可是为什么他的心还是那么慌乱呢？

        甚至，比听到林筱筱被捉的那一刻，更加惶然。

        好似心中有一团乱麻，他捉不到那个最初的线头。又像是置身迷雾之中，辨别不出方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楚。

        ……

        就在不久前，他发觉了王德海和冰魄的行迹。原来二人为了顺利逃走，一路上百转千回地兜圈子不说，还选择了土遁。

        一经发现行迹，玉疏寒的紫竹笛即刻击出，因林筱筱在王德海手中，他怕误伤到她，心中虽杀意无限，却没有使出杀招。

        王德海二人曾和他交过手，他们知道自己即便在鬼域能横着走，在这个红衣魔头的手中却过不了二十招。索性将林筱筱丢还给玉疏寒，二人负伤疾逃，跑得比兔子还快。

        ……

        抱着怀中温软的少女，明知道她只是在昏睡，身体并无大碍。可素来洒脱淡然的天音公子，此刻却心神不宁。

        难道是因为天象？

        天音公子仰头，月亮正一点点被吃掉。

        林筱筱曾说月食到来，苏度的力量会大大增强，如果想救李凉，一定要趁月食之前除掉苏度。

        为了不伤害那个叫李凉的官员，她还专门研制了“离魂汤”。

        此刻看来，那位李大人怕是来不及救了吧？

        毕竟，府中只剩下清沅了。

        为了保护清沅，他和小竹子把小道士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了床柱上。

        玉疏寒垂眸，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怀中的少女。

        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小竹子。

        ——————————

        水雲城夜色浓重，月亮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噬。

        知府大人的居所中，传出阵阵惊叫声，门口的侍卫已经倒了一大片，皆被掏去了心肝，血流满地。顺着横陈的尸体，一路流进内室……

        室内，烛灯泣血。

        美丽的少女头发散乱，她被抵在墙上，眼神惊惧中又闪烁着坚毅，仰头正视着面前的邪魔，低声呼唤着：“李凉，李凉……”

        妖魔生着一张极其秀美的脸，身着红色官服，上面绣着云雁，是忠烈之鸟。

        他目光贪恋地望着无处可逃的少女，欣赏着她挣扎的模样。

        就在不久前，苏度借着月食的力量苏醒了，他压制住了李凉的人格。在苏醒的那个瞬间，邪气充盈，发了狂般长啸起来。

        门口的侍卫以为出了事，纷纷冲进来护主，却被“主人”掏去了心肝。

        林筱筱未被直接杀死，因为邪魔有着淫邪的念头。

        少女直视妖魔，一直在尝试呼唤李凉。

        李凉是那样坚毅的人，光明高洁。她一定会听到的，一定会出来的。

        ……

        像是落入了深黑色的海底，举头四望，满目漆黑。

        李凉想动，却动不了。

        她心肺剧痛，呼吸不畅，隐约间恍惚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可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着她，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渐渐睁不开了。在疼痛中，睡去……

        ……

        林筱筱仰头看着苏度，没有躲避，看上去很勇敢。

        邪魔想要看她挣扎，邪佞地笑道：“林筱筱，想不到吧，我是苏度。你被我骗了。”

        林筱筱：“……”

        被你骗个鬼！

        但她抿嘴没有答话，眼睛瞥向桌上的汤壶，脑筋转个不停，在想如何骗苏度喝下去。如果能让苏度神魂分离，至少可以好好保住李凉的肉身。

        可是，小玉和九婴不在，即便身魂分离，又该如何对付苏度的魂魄呢？

        ……

        李凉的亲信侍卫叶旸，侥幸捡回一条命。他连滚带爬地跑向蜀山道长们住的清辉阁，去请救援。

        他捂着受伤的肩膀，脚步踉跄。方才的一切让他心中大震，万万没有想到一直寻找的吃人妖怪，竟然就在他们身边！

        竟然就是他们最崇敬的知府大人！

        小侍卫心里又苦又痛，又惊又怕。

        “清沅道长！道长救命啊……吃人的妖怪是我家大人！”

        他到了清辉阁，猛地推开门，随即目瞪口呆地发现清沅道长竟然被五花大绑地绑在了柱子上，其他的道长则不见踪迹。

        按照之前的惯例，每天晚上蜀山的道长们都会去街上夜巡，目的是保护居民和搜寻妖怪的踪迹。最近几日清沅道长都没跟着他的师兄们夜巡，却想不到今夜竟然被绑在这里。

        叶旸虽然满肚子疑问，但都吞了下去，他眼眶通红，表情惊痛，急急地帮清沅松了绑，惊惶道：“道长，快！快去正厅，妖魔是我家大人！杀了好多人……”

        叶旸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清沅一听就懂了：苏度现身了。

        虽然林姑娘先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他十有八九会命丧水雲城。还叫他遇到危险赶紧跑，千万不要往上冲。可是，眼下妖魔现身杀人，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

        这时若是逃了，以后只怕会日日夜夜受良心的谴责。

        清沅拔出春水剑，剑刃闪着寒芒。少年御剑，眨眼间就到了苏度所在的正厅。

        ……

        “小丫头，你说我是先杀死李凉，还是先和你玩玩呢？”邪魔眼中闪过淫邪的光。

        林筱筱嘴唇紧抿，恶狠狠地看着苏度，暗暗叫苦。

        此刻，月亮还没有完全被吞食，苏度虽然力量大涨，却还不足以将李凉的人格从躯壳中逼出，此刻说杀掉李凉不过是说大话，可是他要对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做点儿什么，却是轻而易举。

        面前的人虽长着李凉清秀的脸，林筱筱却感到一阵恶心。眼见苏度又要吻下来，林筱筱厌恶地别过头去……

        忽地，门口响起一声清斥：“住手！”

        明亮的烛光下，少年如青松孤鹤一般立在门口。

        是清沅！

        林筱筱又惊喜又担忧。此刻来个厉害的帮手是好事，但是原著里清沅死在今夜，此刻他出现在这儿，难道是在劫难逃？

        “林姑娘莫怕，我来救你！”

        少年嗓音清朗，眉头紧皱。他片刻没有耽误，飞身而上，当即挥剑把林筱筱和苏度隔了开。他闪身站到林筱筱身前，把少女紧紧护在身后，骈指一挥，祭出四张纸符。

        “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清沅朗声持咒，纸符像过了电似的，迸发出星火，却不自燃。四张符纸围着苏度疾速旋转，苏度的利爪在半空中狂抓，但是却奈何不得。四张符纸像是囚笼一样，将他困在一个狭小的范围里，不论他使出什么招式，都像是被纸符卸去了一身邪劲。

        接着，一张符pia地贴在了邪魔的脑门上。

        “定！”

        身着官服的邪魔当即不动了。

        “动起兵刃来怕会伤着李知府的肉身，我这几日把师尊教我的符画了好些张。”少年解释道。蜀山弟子大多是剑修，但除妖伏魔时也会拿符纸做个辅助。

        “机智！”

        少年羞涩的挠挠脑袋，林筱筱夸完却不敢卸下防备，提醒道：“切莫大意，若是平时，他倒是打不过你。可是今夜有月食，他绝不会这么容易……”

        话还未说完，月亮又被食掉一截。

        邪魔的力量又增强了。

        “哈哈哈哈……”狞笑声响起，苏度摘下了脑门上的定身符，喷出一口黑雾，飞舞的四张符纸如同染了邪祟般，熄火落地。

        “你先跑。”清沅嘴唇紧抿，神情镇定。

        少年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毕竟是蜀山掌门仙尊的爱徒，身经百战，遇事并不慌张。

        “你在这里帮不上忙，我需分心照管你。你现在速速离去，即可保全自身，亦可不让我分神。”

        小道士不慌不忙，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狞笑的魔头。

        林筱筱眉头微蹙，他说的有理。她不是术士，在这其实真没什么用，但是她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如果她走了，清沅必死无疑。

        她若留下，也许结果会有所不同。

        “走！”

        小道士喊完这句，挥剑而上，和妖魔缠斗起来。

        林筱筱快速地退到门口，虽本能地想逃，却放不下清沅。而叶旸也不放心，他战战兢兢地跑了回来，和少女一起缩在门口。

        纵然林筱筱不懂法术，但也渐渐看清了局势。

        清沅作为蜀山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术法虽不能和九婴那样的大妖怪抗衡，但是对付苏度这种中级妖怪，本该不难。可苏度在月食的加持下，力量大增，变得极难对付。

        由于面对的是李凉的躯壳，清沅怕伤着李凉，处处留情，出招很受束缚。这样打了几回合，出手毫无顾忌、肆意妄为的邪魔反倒占了上风，清沅的身上被抓伤了好几处。

        林筱筱仰头望天，月亮只剩下细细的一个弯。待月亮被完全吞噬，只怕清沅就再难招架了。

        “哼，小道士出手的确不俗，只是今夜也要当我的盘中餐了。”

        苏度舔舔嘴角，神情垂涎。

        蓦地，他自小道士身后出现，伸掌猛击清沅后背，“噗”地一下，少年喷出一口血，跌坐在地。

        邪魔爪尖锋利，直取清沅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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