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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讹诈


颜荔急匆匆赶到铺子,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两名大汉身着粗布衣裳,正一脸凶狠地质问着孙大娘,一旁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地上哭嚎。

        在他们中间,有一个小妇人满脸怪异红斑,正低头擦着眼泪。

        铺子门口已然围着许多看热闹的街坊路人。

        她心头一惊,连忙拨开人群走进铺子,正欲将铺门阖上,忽地想起一事,便由着门窗大开,径直来到了孙大娘跟前。

        “这是怎么了?这位小娘子当真是用了咱们铺子里的胭脂?”

        孙大娘面露疑色,摊开掌中的胭脂盒:“姑娘请看,这盒子虽与咱们家的一样,但我方才看了,这里面的胭脂质地不纯,且味道不太对。”

        说着,她打开盒子给颜荔细看,“姑娘看是不是?”

        颜荔以指尖挑了点胭脂嗅了嗅,复又搓了搓,柳眉微蹙,“这确实不是我们的东西。”

        她走到两位大汉面前,问:“请问两位大哥,这盒胭脂你们是何时何人在我们铺子里买的?”

        其中一名男子粗声道:“不过是三日前,我来集市采买东西,一直听闻你家胭脂水粉做得好,这才给我娘子买了一盒,没成想她只擦了两日,脸便变成这样!还不是你家的东西有问题!不仅要给我们退钱,还要给我娘子赔偿五十两银子!”

        颜荔略微挑眉,笑着道:“这位兄台莫急,若真是我家胭脂出了岔子,别说是五十两银子了,无论多少我都会赔偿……”

        见他眼角眉梢露出喜色,颜荔神情微敛,冷笑一声:“可若是被我发现有人李代桃僵,妄图以次充好栽赃陷害……也别怪我将人告到衙门去。”

        那人愣了一下,神色复变得凶狠,斥道:“老话说‘店大欺客’,看来画浓斋也是如此,我们不过是想得到一个公道罢了,店主倒开始倒打一耙诬陷我们栽赃?”

        他将坐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妻子与老娘搀扶起来,对着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满脸悲愤:“各位乡亲帮我们作个证,三日前我在这铺子里买了盒胭脂,我娘子用后脸便成了这样,长出许多可怖红斑,奇痒难耐。可这店主非但不认账,竟还话里话外地要挟我们,乡亲们!天理何在啊!”

        说着,他便低声哭了起来。

        一时间,门口看热闹的人沸腾了——

        “唉哟,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么大个汉子竟然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他娘子也被毁了容,这家店未免也太过分了。”

        “话虽如此,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么?画浓斋不止这一家店,自打开业以来生意一直都很好,很多达官贵人都买,要是真有甚么问题,怎么之前都没听说呢?”

        “就是就是,前阵子我可还看见云太妃从铺子里出来呢,好像是里面那个小姑娘救了她老人家,后来云太妃还送来了好些礼物。”

        “不止呢,我可听说云太妃还要认店主做干女儿呢。”

        “哦?如此说来,这家店的背景不容小觑啊……”

        “那也难怪会如此藐视法纪,戕害百姓了。”

        “事情尚未有定论,诸位还是少言为妙,若是说错了,之后会像店主道歉么?”

        ……

        门外喧闹声不止,门内颜荔却十分淡定,目光在老妇人身上停留须臾,她施施然坐下,喝了半盏茶。

        孙大娘在一旁看得着急,低声问:“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不急,等他们演完。”

        “演完?”孙大娘怔了怔,反应过来,“姑娘是说,他们是有人故意派来捣乱的?”

        “等会儿便自有分晓。”

        过了片刻,门口大汉哭得嗓子都哑了,老娘身子也摇摇晃晃,可颜荔却仍然十分悠哉,似乎此事与她全然无关。

        他不禁急了,大声嚷嚷着“不赔偿就要去衙门”、“不给个说法就在铺子里不走”之类的话。

        颜荔轻叹一声,起身拍了拍手,四周倏然一静,她朗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小店货真价实诚信经营,从未有过类似事情发生,今日这位兄台言之凿凿,说是三日前从我家买的胭脂,那我们就来比较一下。”

        “诸位请看——”她随手从柜上取下一盒胭脂来,走到众人面前,指着盒底的落款道,“小店所售的胭脂,落款皆是‘定成’五年,只是因避圣讳,‘成’字少了一笔,而这位兄台所买的胭脂并非如此。”

        颜荔将那位大汉带来的胭脂盒亮给众人看,众人一惊,纷纷道:“果然,盒底的落款不一样!”

        “他的怎会是个完整的‘成’字?”

        “莫不是买到了假货?”

        “这位姐姐说对了——”颜荔笑吟吟道,“方才小店之所以说要见官,并非是小店店大欺客,而是小女子一早便发现了些许猫腻。”

        “落款乃是其一,其二,这胭脂的气味儿与质地也有很大出入。”

        颜荔请一位年轻姑娘出来,“劳驾这位小姐,帮忙嗅一嗅这胭脂,味道有何不同?”

        那位姑娘低头轻嗅,凝神细想,道:“似乎……香气有些刺鼻?”

        颜荔又让另一人试了,“好像与之前我买的味道是不太一样。”

        “正是如此。”颜荔道,“小店所售的胭脂是采摘了新鲜花瓣晾干、研磨成粉制成,质地细腻,香气淡雅,上色均匀且艳丽。可这位仁兄的胭脂却粗粝刺鼻,再加上盒底的落款,此乃假货无疑。”

        那大汉见状,仍嘴硬道:“可我确实是在你们铺子买的!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以好充次?欺骗我们这些外行!”

        颜荔看了眼他一旁的老妇人,见她老人家似乎有些不适,便搬了把椅子送了杯茶过去,“老婆婆请坐,喝口茶先。”

        老妇人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

        “要证明自己没有做甚么,确实很难,不过,你做了甚么,想必尊夫人心里是一清二楚的罢。”

        颜荔走到年轻妇人面前,看她满脸红斑,双眼红肿,不禁问:“为了这样不成器的夫君,值得么?”

        年轻妇人眼神闪躲,没有言语。

        “你心里也知道,他给你买的胭脂是假的吧?”

        颜荔直视着她,“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应当不是第一次了。”

        人群中有人发出疑问:“店主,你这是甚么意思?难不成这位大嫂还会与他夫君一道骗人不成?”

        颜荔转过身,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道:“不止是她,是他们一家人都在骗人。”

        “甚么?”

        “那岂不是组团欺诈,来讹人了?”

        “怎么会这样,看他们衣衫朴素,不像是那种人啊……”

        那大汉额上冷汗直冒,却毫不知悔改,“你说我们是骗你,你有甚么证据?”

        “我当然有证据。”颜荔说着,走到年轻妇人身边,见她明显瑟缩了一下,她低声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想救你。”

        她将妇人的衣袖卷起,露出一截细痩的手臂来,那上面青红交错,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痕。

        “他打的对吗?”

        年轻妇人红了眼眶,轻轻点了点头。

        “他经常打你吗?”

        妇人咬着唇低低哭了。

        颜荔深吸一口气,对众人道:“诸位也看到了,这位大嫂手臂上有如此多的伤痕,皆拜她丈夫所赐。试问一个动辄对妻子拳打脚踢之人,会舍得花重金给妻子买胭脂么?”

        “况且这盒胭脂并非小店的东西,这位仁兄从何处获得,又为何欺骗妻子,之后又跑来小店讹诈,是甚么心思,各位眼明心亮,想必自然看得比我更清楚。”

        事已至此,那位大汉无可狡辩,登时恼羞成怒,口中嘟囔着“不下蛋的母鸡老子还不能打了!”,挥着拳头便朝妻子砸去。

        若非孙大娘及时将她拉过来护在身后,那妇人身上便又要多一处伤了。

        颜荔面色一沉,冷声呵斥:“光天化日,岂容你如此放肆!”

        她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身形魁梧的壮汉走了过来,如拎小鸡一般将大汉拎走,丢出门外。

        “这位大嫂,你可要与他和离?”

        妇人怔愣片刻,露出苦笑:“小妇人父母皆亡,有个兄弟在外地经商,常年不得回来,若是和离了,小妇人如何过活?”

        颜荔见她说话轻声细语很是亲和,便道:“大嫂若是不嫌弃,不如到我们铺子里上工?银钱虽不是很多,但到底不愁吃喝。”

        “当真可以?”妇人眼眸一亮,旋即又黯了下去,“可是他不见得会同意……”

        “这个简单,包在我身上。”

        颜荔走到门前,见那人被两个护院压着,沉声道:“你若是答应我两件事,我便不追究你讹诈一事放你离开,你若是不愿意,那我们就公堂见,到时候你可能不能全身而退就不好说了。”

        那人满身狼狈,知算盘落了空,只得道:“姑娘要我做甚么?”

        “很简单,首先告诉我你这盒胭脂是哪里买来的,其次,与这位大嫂签下和离书,放她离开,以后不得再骚扰她。”

        那人急了:“她是我娘子,我们好好的,为何要和离?”

        颜荔冷笑一声:“好好儿的?难不成非要等到哪天你打死她,才叫不好吗?”

        那人嘴唇翕动,不服气道:“这是我们夫妻的事,与你这个外人何干?”

        “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行么?”颜荔没了耐心,“同不同意?不同意就叉去衙门!”

        那人还未说话,一旁静坐许久的老妇人忽地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巴掌,恨声道:

        “你这个混账东西!快放阿茹离开罢!你老子娘忙乎了大半辈子给你娶了这么个媳妇,你却天天赌博吃酒,每每喝醉就打老婆!如今还逼着一家人给你一道演戏,想讹人家的钱!我这是做了甚么孽哟,生下你这么个混账……”

        她絮叨咒骂着,气得身子直颤,众人听到了她所说的话,终于捋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呸,这么大个汉子,好赌成性殴打妻子,买了假胭脂给妻子用,出了问题后带着一家人来演戏讹人来了?真是不知羞耻!”

        “你快说,你的假胭脂是哪里来的?画浓斋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可不能让这样的假冒伪劣坏了名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伐着他,那大汉扛不住,连忙答应了颜荔的要求。

        “姑娘抬抬手儿放过我吧,这胭脂是我在城东香茶巷一个溜街串巷的小贩儿手上买的,他竹筐里放了许多,因价格低廉,有许多人买呢。”

        颜荔若有所思,命人写了封放妻书过来,让他签字画押,名唤阿茹的妇人也签了。

        自此,两人再无瓜葛。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老妇人也被小儿子搀扶着离开了,临行前,她两眼含泪,看着前儿媳,“阿茹,以前都是婆婆没用,让你受苦了。”

        阿茹亦红了眼圈儿,摇了摇头,“婆婆待我很好,都是他的错罢了。”

        两人依依惜别后,颜荔见艳阳高照,已近日午,便道:“忙了一上午,想必大家都饿了,今日我做东,请大伙儿去醉仙楼吃顿好吃的。”

        于是便临时关了铺子,一行人直奔醉仙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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