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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涟漪微动


突然,屋顶传来“啪嗒”一声细响,陆耽眉头一锁,敛神屏气,压着嗓子喝道:“谁!”

        “公子,是我!”

        回过头一看,只见星河以蟾蜍之姿俯趴在房檐正中,听得公子唤他,遂提膝而起,自上而下跨步奔来,转眼便落在陆耽面前,其间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以后过来不必再上房了,”陆耽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吟吟地道,“翻墙更方便一些。”

        “以后?公子真要住在这里?那齐欢就是个赖子,流淙真的没有伤到他,他竟然以此为要挟,要你在这里久住!臭不要脸!”

        星河气得五官聚团,鼻子呼呼向外喷气。

        陆耽却心中一跳,反问道:“你怎知他要我住在这里……你何时过来的?”

        “方才你们吃饭的时候,”星河两腮鼓鼓,活像个受了惊的肺鱼,“我都看见了,他明明知道公子害臊,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你抱起来,简直禽|兽!对了公子,你为何不挣脱呢,你的‘飚尘’呢,没带在身上吗?”

        陆耽顿觉眼前白光乍现,头昏耳鸣,他用力搓了搓眉心,窘迫道:“我将‘飚尘’放在家里没有带来,它与齐欢……故人不好相见。”

        当年在南归镇,‘飚尘’就是他的随身之物,齐欢不止一次观赏摩挲,对此剑了如指掌。识剑即识人,还是不要叫他见到的好。

        只是不曾想齐欢抱着他的窘像,竟让星河看个正着。这孩子心思单纯,嘴上也没个把风的,看来自己免不了又要挨良辅叔一顿数落。

        好在昨夜星河不在,不然真的是有口难辨了。

        “昨晚事急从权,良辅叔没有因此迁怒你们罢。”

        “你还说呢公子!”星河小|嘴一撇,恨恨地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到石阶上,“你昨日前脚刚走,大叔就开始责问我了,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可他还是很生气。他知道了那日咱们在怀玉坊遇见齐欢的事,便埋怨我为何不早些跟他交代。可、可我只知道齐欢去窑子里找姑娘,是个十分不要脸的纨绔,却哪知道他还是个诡计多端的坏胚呀!”星河愈说愈委屈,“况且和大叔说了又能有什么用,你还不是一样会过来?他不还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吗?”

        “呃,”陆耽干咳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那……流淙呢?”

        星河:“他的运气倒是好的很,你走后他就悄声跟了上去,一整夜守在将军府,大叔骂不着他。”

        咣当!似有一块青砖朝着面门直拍过来,陆耽眼前登时金星闪闪。

        “昨夜……流淙在这里?”

        “嗯!一刻也没离开,今早我才将他换了回去。”

        “……”陆耽张了张口,终于无奈道,“进屋吧。”

        二人刚刚迈入门阑,只见星河身躯一定,眉眼一舒,便高兴地喊道:“公子,听!流淙来啦!”

        他话音未落,门口便露出一截衣摆,一道墨色身影从眼前闪过,再一看,流淙已经抱剑站在二人面前。

        他与陆耽眼神交汇,又匆忙闪避,干咳了声便抱拳道,“见过公子!”

        “你怎么来啦!”星河惊喜上前,“我才把你替下来,你昨日熬了一|夜,怎么不去歇一歇?”

        流淙眼神柔和,对着星河说:“我有要事需禀公子。”

        陆耽见到流淙,颜色本有些难堪。昨晚他照顾齐欢直到三更,虽说后来他睡意渐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与齐欢同床共眠直到今日午时却是事实,如今看流淙这神情,怕是毫不遗漏地都给他瞧了去。

        此时,听到流淙有事要报,陆耽才觉得自己勉勉强强从一个名为“尴尬”的水塘中露出口鼻,不至于溺毙在窘迫里,便长吸了口气,问道:“什么事?”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陆耽失笑:“流淙,你怎么也学会卖起关子了,不错不错,那就先听好消息罢。”

        流淙赧颜,“贺孞来报,近日他在西昌道与京兆府两地匿伏,果然有新发现!”

        “说!”陆耽来了兴致。

        “贺孞原本在西昌道瞧见过一个围观的少年,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容清秀,举止不俗。只是当时前来猎奇围观的人颇多,凑热闹的小孩子也不少,贺孞并未多加留意。可就在今晨,京兆府贴出告示,称西昌道焦尸案以谋杀结案,贺孞又看到那少年在京兆府附近行动鬼祟,伺机向衙役打听案情……”

        “结案了……”陆耽喃喃道,“日前蒋大人对此案颇为上心,查案时就连细枝末节也从不向外界隐瞒,后来,案情的发展逐渐指向十四年前的旧事,他似乎也并无畏缩,而是派心腹来到著境园‘追根究底’。眼下突然结案,算起来也只可能有两个原因。”

        流淙和星河均是眉头紧锁,敛神细听。

        “其一,蒋行正得到证言之后,确定了之前的猜测——有人想揭开十四年前的真相,事到临头,他还是怕了,想逃了,不愿意因旧人旧事拿自身的晚节和性命做赌注。”

        流淙正色道:“公子,恕我直言,我认为这并不是蒋大人结案的缘由。”

        “说来听听。”

        “这与我方才我所提到的两个消息有关……”

        陆耽思忖片刻,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来。

        “贺孞说,当日在西昌道隐在人群里的少年,今日在京兆府衙门前摇身一变,却成了个面容清丽的女娃娃,也就是说,自焦尸案发生以来,她不仅仅在暗中关切,且有意换装隐藏身份,实在蹊跷。贺孞眼下正在暗处监视那个小姑娘,并未打草惊蛇,因此特让我前来禀报公子,以求指示。”

        陆耽点点头:“贺孞可以确定那姑娘和西昌道的少年是同一人吗?”

        “贺孞说,那女娃一露头,他便知道是那少年本尊,他愿意以人头担保!”

        流淙话一出口,星河身子一缩,小|嘴一撇道:“这个贺孞,总是人头人头的,忒吓人,改天定要见见这个狠角色。”

        陆耽含笑看了看星河,却是对着流淙说:“贺孞的确不简单,胆大心细,行动果决,良辅叔识人有方啊。”又一转念,“这可疑的姑娘十四年前怕是还未出生,看来,她背后必然另有其人对当年的事感兴趣,因此指派个孩子出来,既可探听消息又不易引人注目。你稍候就与贺孞联络,让他暂时不要妄动,把那姑娘盯紧了,查清她身后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

        星河却上前问道:“可是,这件事和那蒋行正结案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我要说的坏消息了……”流淙见二人目光关切,谨慎答道,“贺孞守了好几日,今日终于有了线索,便一心跟踪那姑娘,不敢有半分怠慢。可是,却在这期间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与他目的相同,也在盯着那姑娘……”

        星河又上前一步:“谁?”

        流淙还未回答,陆耽却思忖道:“那人……难道是……卢秀峰?”

        “正是!”

        流淙朗声答道,肃然恭敬。

        三人同时缄默起来,陆耽当下了然:同贺孞一样,卢秀峰也在跟踪前来探听案情的姑娘,这必然是蒋行正所授意的。也就是说,蒋行正并不想草草结案,私下里仍在穷追不舍。

        “那蒋行正结案就只剩下第二条原因了,”陆耽慢慢坐了下来,“背后必有人要他这么做……蒋行正性格刚硬,向来不畏权贵,故而,这个人,必是皇帝!”转念心里一紧,又问道,“贺孞与卢秀峰照面了吗?卢秀峰可是起了疑心?”

        流淙难得神思忧愁地点点头,“卢秀峰认出了贺孞,指着他大叫山匪,二人纠缠了一番,贺孞才得以脱身。”

        “坏了!”星河小脸惊惶,“那卢秀峰会不会因贺孞对我们生疑。”

        “卢秀峰不会。”星河听到陆耽的话刚要放下心来,却又听到他道,“但蒋行正定会想到我们,咱们怕是要比预期更早一些在蒋行正面前暴露了。”

        一时间,星河与流淙噤若寒蝉,二人均是忧思沉重的模样。

        “无需担心,”陆耽拍了拍流淙的肩头,“早一些晚一些也无伤大雅,蒋行正为官半生,不知遇见多少离奇悬案,咱们能拖则拖,拖不了那就坦诚相见,对方即便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

        听到陆耽说完,二人才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

        流淙紧接着又向陆耽禀告了近日来著境园所收到的几个委托案子,好在家里有祝良辅主持大局,他逐一查清委托人所陈事件的原委,并按照事件大小、轻重缓急依次分配下去,由堂口的主事加以处理,这一番下来,也是分身乏术了。

        流淙从昨日开始就不曾合眼,今早与贺孞接头之后,又一路奔回将军府禀报,现下不免脸色衰颓,眼下青黑,两腮也冒出一层密密点点的胡茬。

        与贺孞碰头是在城外鹿角河河滩,此刻流淙的脚下沾了层厚厚的干黄泥,衣摆上也是斑斑点点,多少有些狼狈。

        星河蹲在他脚边,垂头一点点抠掉流淙衣摆上的泥渍,他的一举一动都仔细轻柔,神情认真专注,清澈眸子里更多了几分虔诚。

        陆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免会心一笑,摆摆手打断流淙,道:“好啦好啦,该说的也说完了,我都知道了,你回去歇歇罢。”

        说完见流淙目光凝滞,似有不解,便又接着道,“我在这里你们不必担心,齐欢……他不会对我怎么样,这将军府中,更不会有外人贸然闯入。你们一日过来一回听我吩咐即可,不必在此守着。”

        流淙却忧心更甚,“公子真的要在这里久住吗?齐将军威胁您了吗?”

        “他没有威胁我,”陆耽叹道,“他只是给了我无法拒绝的理由。”接着眉目一展,转口道,“他让我在这里住下又怎会毫无缘由,京兆府既已结案,想必皇帝是安排了齐欢暗中继续追查。如今他对案情毫无头绪,怕也只是想在我这里找到一条‘捻信’罢了。而于我们来说,入了将军府,便能最快得知皇帝和朝廷的动向,既入虎穴,又怎好空手而归?”

        流淙;“那蒋行正派卢秀峰继续追查案情,也是皇帝授意吗?”

        “应当不是,”陆耽道,“京兆府奉旨查案,如颅顶悬针,担子之重可想而知。哪怕是密旨,他也必会暗中调动人力物力加以巡查,但事实却非如此,他只派了自己的心腹,单枪匹马跟踪一个前来打听案情的姑娘……”说着又摇了摇头,“不像。”

        流淙:“可是……”

        “别可是了,快回吧!”陆耽指了指地上那软绵绵的一团,道,“把他也带走。”

        流淙略一踟躇,顿了一顿,才道:“是!”俯身便拎起星河向屋外走去了。

        星河一时迷茫,待回过神来,已经被拖至门阑,遂大叫道:“公子,我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看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让齐欢那禽|兽占了便宜啊啊啊……”

        陆耽苦笑不已,摆了摆手便转过身去。

        天色渐渐昏沉,院子里才安静一会儿,方益达便领着一众仆役轻步走了过来。他们有人拿着梳洗所用巾帕、角梳等物什,另有几人抱着成对的引枕、靠背、条褥和衾被,均是石青缎面,上头绣着硕大的金钱蟒,形容逼真。

        陆耽扶额道:“不必这么麻烦,春日短的很,天气马上就要热起来了,我一人用不了这么多被褥。”

        方益达上前恭敬行礼,脑袋随着眼珠子一同摇曳,活像个欢实的莲蓬,“回禀先生,这些被子褥子并不全是给您的,我家将军说了,日后若与先生深夜畅谈,来不及回去,宿在这里也是常事。这些是将军让下人们先备着的。”

        陆耽听罢两手一摊,合目仰靠在椅背上,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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