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天子使臣

黑旗飒飒，一辆豪华的皇家青铜马车在骑兵队的护卫下徐徐驶入了金碧辉煌的宫殿群落中。

        甘泉宫门前，一名常年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宦官直接拦停了长公子的车驾，喊道：“长公子，陛下召您入章台宫觐见。”

        马夫停下车驾，摆好车凳。一袭淡白绣纹长袍的如玉公子和身后的小侍卫从安车里先后走出。

        嬴扶苏下了车，又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白风道：“你先回宫中等我。”

        白风点了点头，便看着他跟那名宦官往章台宫方向走去。

        巍峨的章台宫主殿内，从全国各地呈上来的案牍累积如山。

        此时始皇帝正端坐殿上全神贯注地批阅竹简，两名高阶宦官在一旁侍候。

        内史蒙恬、上卿蒙毅、左丞相隗状、右丞相王绾、中车府令赵高、以及廷尉李斯等六人皆则侍立庭中，正喋喋不休的争论着。

        从今晨起，皇帝便召见了这六人讨论百越战事。由于秦廷诸官对这活尸的底细与来历全然不知，而百越战场又远离中央，众人思来想去皆束手无策。

        始皇帝意欲再征发三十万大军驰援屠睢，然而蒙恬却认为秦军在百越战败，并非秦军不够英勇，数量不够多，而是敌军的巫术让昔日的大秦精锐寸步难行。要想战胜百越，必须要先破解敌人的巫术。

        李斯闻言，深以为然，并认为屠睢手下已有五十万秦军，拿下百越诸部根本不在话下。

        然而一旁的两位老丞相却认为应顺皇帝之意，再征发三十万大军奔赴南境，以数量之众碾压对方。

        中车府令赵高则认为可效仿秦灭六国时的策略，以离间计将百越诸部逐个击破。

        由于几人意见相悖，便在殿上争执了起来。始皇帝因心中自有盘算，便由几人先争论着。

        “陛下，长公子来了。”一名宦官上殿禀告道。

        正在争执的几位大臣纷纷住了嘴，为长公子的忽然而至感到惊诧。

        “让他进来。”始皇帝从成堆的案牍中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放下了手中正在批阅的简文。

        嬴扶苏进入殿中，向皇帝行了拜礼：“儿臣听闻陛下召见。”

        “活尸一事，朕已有了定夺。”始皇帝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的长子，缓缓道。

        几位大臣纷纷看向了皇帝，面露惊愕之色。

        “朕年幼时曾与先王质于赵国，尝遍诸般苦楚，亦深感六国国君孤弱无能之罪。因而朕即位后便奋发图强，灭六国，虏其王，一统天下，终不负历代先祖遗志。然而朕之诸子，自幼居于深宫，未得此等历练，让朕深感忧虑。”始皇帝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立于殿中的长子扶苏，又道：“如今，长公子将至弱冠之年，尔后便可有治人之权，以后也可在朕巡幸天下时代朕监国。只是在这之前，朕需要先考验一下长公子的才能。”

        监国者，储君也。毫无疑问，始皇帝口中的监国二字，触动了在场众人的思绪。自秦一统天下至今已有三年，而始皇帝膝下公子众多，却迟迟未立太子，这在历朝以来都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群臣心知肚明，按周礼，册立储君，应立嫡立长。

        始皇帝未曾立后，则无嫡子，因此长子扶苏便自然而然成了顺位排第一的继承人。

        毫无疑问，皇帝虽甚少提及过立储之事，但对这位长子的态度完全异于其他诸子，加之扶苏贤德仁爱之名在外，以他为储君之事也素来被群臣看好。只是此时皇帝突然提及此事，群臣不敢妄议，以免有私通公子之嫌，故皆一言不发。

        与几位大臣的想法不同，嬴扶苏闻言非但没有丝毫欣喜，反而心中一紧，甚至脊背都在发凉。

        他想起了十四岁那年，在他的舅父昌文君芈彦和昌平君芈启还在担任秦相之时，当时的秦王，他的父亲曾向他提及过要立他为太子一事。可惜在那不久之后，芈彦、芈启皆叛秦归楚，并联合项燕重创秦军，他的父亲闻后大怒。

        尔后便是秦灭楚之战，昌文君、昌平君皆被诛杀于楚地。他也因在灭楚之战中的叛逆之举，被自己的父亲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了五年。

        嬴扶苏心中疑惑不已，这次，他的父亲又想干什么？

        “朕欲以长公子扶苏为天子使者，蒙毅为副使者，替朕前往屠睢军中调查活尸一案，并监督百越战事推进事宜。众卿觉得如何？”始皇帝表面上在征询臣子意见，实则心中已有了定夺。

        “陛下，臣听闻百越之地蛇虫横行，瘴厉丛生，实乃苦毒之地。长公子身份尊贵，怎可以身犯险？请陛下三思。”右丞相王绾进言道。

        “请陛下三思。”隗状也附和道。

        “李斯，赵高，你们觉得呢？”始皇帝又问。

        “此乃陛下对长公子的苦心安排，臣不敢妄议。”李斯道。

        “陛下，臣认为我大秦既有五十万将士陈兵百越之地，还有屠睢、任嚣、赵佗等三位将军坐阵，应能护长公子安全。”赵高道。

        在场大臣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只剩下蒙恬，尚未表态。

        始皇帝看了一眼蒙恬问道：“蒙卿有何看法？”

        “陛下，南征百越以来，已有数十万秦军将士埋骨他乡，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尽早解决活尸军团对我军的威胁。皇长子亲赴战场，必能携天子之威振奋我大秦军威。而臣弟蒙毅睿智聪慧，必能广施妙计，助大秦瓦解百越各部联盟。”蒙恬从容答道。

        始皇帝闻言大悦，捋了捋龙须，笑道：“蒙卿之言深得朕意。替朕拟诏，着长公子、蒙毅明日便前往南境。”

        “儿臣遵旨。”扶苏向皇帝行了一拜道。

        “臣蒙毅谨遵皇帝命。”蒙毅也行了一拜道。

        既然皇帝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断，隗状、王绾便不敢再多言，领了皇命便去起草诏书了。

        “众卿都退下吧。长公子留下。”说完，始皇帝又看了身旁的几名宦官一眼，道：“你们也退下。”

        在皇帝的示意下，众人纷纷退出了殿外。只剩下秦皇父子二人在这偌大的咸阳殿中。

        嬴扶苏忐忑不安地立于殿中，而他心中也早已揣度出了皇帝的用意。青砖长毯上，皇帝的脚步沉闷而厚重，一步步向他逼近。

        “朕让你去巴清府上了解的事情，你可清楚了？”

        “清夫人已悉数告知儿臣了。”

        “三只活尸被劫走，王贲府上的那只也被动了手脚。看来咸阳城中有不少人对长公子虎视眈眈？”

        “陛下明鉴。”

        “五年前朕就告诉过你，身为朕的长子，你身上所背负的一切，不是你想卸下就能卸下的。你可知朕为何要派你去南境？”

        嬴扶苏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抱拳向皇帝行了一拜，柔声道：“为陛下调查活尸一案，还有，监督屠睢各军作战。”

        话音刚落，空旷的宫殿中，响起了一声帝王的叹息。

        “长公子把此事想得如此简单？”

        闻言，嬴扶苏心中一惊。

        “百越诸部以活尸与我秦军作战的背后，是暗影组织的那群逆贼在背后操纵。这群逆贼近来日益猖獗，让朕深感头疼，如若不除，势必将成为日后的心腹大患。”

        “是。这群逆贼此前在咸阳城中藏身十数年都不曾暴露踪迹，其势力不容小觑。”

        “咸阳城中的那些，不过是一群杂兵罢了。逆贼组织的首脑，在南境。你此行前去，便是要帮朕引出那群暗影逆贼，还有咸阳城中的反贼势力，好一举歼灭。”

        果然，他的父亲先在几位大臣面前故意提出监国一事，后又把他踢出咸阳城，外放南境，不过是想要利用他做诱饵引出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一网打尽罢了。

        他的命，是皇帝的棋子。

        这就是他父亲会做的事情，万物皆为棋子。而天下只有他一人可掌控这棋局。

        正在他迟疑之间，嬴政已拿了一把长剑行至他的跟前。

        他当即便认出了这是他父亲钟爱的宝剑之一：湛卢剑。

        “虽说应等冠礼之后你才能佩剑，但此去凶险，带上此剑，无论何时，勿要辱没了嬴姓历代先王的英名。”始皇帝将手中紧握着的湛卢剑递到了他面前，冷冷道：“若你能归来，朕佩太阿，你佩湛卢，我大秦必将世世代代，传至无穷。若你过不了这关的话，那你便不配做我嬴政的儿子。”

        事已至此，不应也不行了。

        长身孑立的温润公子从皇帝手中接过宝剑，跪地道：“陛下,儿臣谢父皇。”

        自是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在此时难以开口言说。他心中只感五味杂陈，对于他父亲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恨，他一时也分不清了。

        自灭楚之战后，嬴扶苏一直对嬴政以皇帝、陛下之类的生疏尊谓相称。此时嬴政突然听见他不再称自己陛下，而是叫了父皇，心中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屠睢此人虽勇猛，却刚愎自用，南境遥远，你这一去无所依傍的话，或许还无法使其听你号令行事。”始皇帝说着又从腰间掏出了一块虎符，赐给了自己的长子，嘱咐道：“你将这虎符带在身上，凭此可自由调动南境五十万大军。如此，整个南境都交在你手中了。”

        “儿臣，谨遵皇帝令。”

        嬴扶苏接过虎符。

        “去吧。”嬴政的语气忽地一软。

        “是。”

        他自知此去前路未卜，便向自己的父亲磕了三个头，方才离去。

        时至酉时，天色已晚。

        白风在甘泉宫等了两个时辰，都未见嬴扶苏归来，便差荷儿去章台宫那边打听一下消息。

        好在荷儿平时乖巧伶俐，招人喜欢，便从护卫章台宫的一位陛楯郎那里摸清了情况，并如数告知了白风。

        等嬴扶苏终于返回甘泉宫时，等待已久的白风便立马迎了上前。

        “长公子殿下，小臣听闻咱们明日要去南境调查活尸一案？”白问故意问道。

        “你也知道了？”扶苏波澜不惊地问道。

        他并不觉得惊讶，毕竟这正是他父亲想要的。让他大张旗鼓的出咸阳，人尽皆知才好。

        “小臣听说，那百越之地毒虫遍布，瘴厉凶猛，民风强悍，匪盗横行，还有数不尽的咬人活尸。如若小臣此番跟公子前去，恐怕也是九死一生啊。”白风故意做着夸张的表情说道。

        “你这是要告诉孤，你怕了吗？”扶苏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她。

        五年前在蕲郊她曾力战楚军，在安车上她敢拿着匕首威胁自己。他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现在她居然也会觉得害怕了么？

        白风笑眯眯地望着扶苏，摇头答道：“小臣的意思是这毕竟是卖命的任务，能不能加点钱啊？最好是以金饼结算喔。”

        她那样夸张？居然只是为了坐地起价？

        扶苏有些失望，但还是从袖中取出两块金饼递给她道：“可以，去换便服，陪我去见个人。”

        “殿下真阔气。”她抱着两块金饼咬了一口，确实是真品无疑后才放进腰间，随即跟着他出了甘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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