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帝王父亲

在被带回咸阳后，将闾便一直被囚禁在自己的府上。府上的吃穿用度，奴仆护卫等依然由皇室供应，与之前无异。但为了彻底隔绝有心之人的不轨之举，始皇帝便派人向外宣称二公子身患重疾，不允许其与外界的任何人接触。

        朝中诸臣议论纷纷，早就将其中的缘由猜到了十之八九，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没人多提。不过是本就不大可能继承皇位的一位皇子触犯逆麟了罢，大家觉得没必要为此过于困扰。因此，自将闾回到咸阳这十数日来，并无一人敢冒着风险来探望这位失势的二公子。

        直至今日，微服出行的始皇帝亲临此处。

        而此时的将闾早已万念俱灰，心中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昏暗的房屋里，已与废人无异的他被两名下人搀扶着在床榻上坐起，以便能正面负手立于屋中的的中年帝王。

        将闾淡淡地抬眸看了眼面前的皇帝，两人虽近在咫尺，却犹有万里之隔。作为完完全全没有希望的一颗弃子，他心中无悲亦无喜，只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唤了句“陛下。”

        这日，始皇帝在屋中静静站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始终未吭半句声。直到最后拂袖离去时，他才悠悠地留下一句“以后你就在府上安心做你的公子罢。”

        嬴政出了将闾府后，便乘车直直奔向巴清府的方向。

        一路上，他心乱如麻。

        马车在穿过几条街后，便入了条僻静的小巷，最终缓缓停在了巴府后宅门口。而头发发白的巴清佝偻着身子，早早地便领着十数名私人护卫恭候在此了。

        嬴政下了车，也不待巴清等人向自己行礼，便轻车熟路地兀自入了府，在穿过重重楼阁与连廊后，推门进入了一处隐蔽的小屋。

        半晌，巴清才孤身一人拄着拐杖赶过来，静静地守在了屋外。

        黑黢黢的小屋里，只有几缕光线透过窗牅的缝隙照射进来，落在了皇帝负手站立之处。

        一袭缟衣的白仲躬身立于阴影中，向面前神情晦暗不明的嬴政抱拳行了一礼。

        他明白皇帝向来最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掌控之中，而长公子几乎死于假白风之手一事，无疑早已脱离了皇帝的掌控。此刻皇帝心中的怒意几何，他自然知晓，便也只是缄默不言。

        半晌，嬴政才轻叹了一声，沉声道：“这五年来，白卿为大秦、为朕不惜继续屈身于暗影组织之中，实在屈就了白卿的才能。朕亦从未怀疑过卿的忠诚，只是这一次，为何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皇帝终于忍不住要问罪了？

        白仲微微蹙眉，随即向面前的皇帝跪地行了一拜道：“长公子误入夜郎被刺一事，是臣失策，臣有罪。”

        “朕把扶苏交给你，也就是把大秦的未来一并交给了你。”嬴政偏过头扫了眼跪在一旁的白仲，正色道：“可是万万没想到，你的女儿竟成了他最致命的弱点。”

        两人都心知肚明，要不是芈启及时赶到，长公子扶苏可能早就没命回咸阳了。而长公子一死，也就意味着皇帝十几年的布局将满盘皆输。

        白仲深知自己难辞其咎，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话语中对自己女儿的一丝敌意。

        “扶苏不能有弱点！”嬴政眯着眼睛看向虚空之中，而这一刻他不仅看到了虚空，更看到了由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传至千秋万代的强盛帝国，便又补充道：“帝国的二世皇帝，不能有弱点！”

        如果扶苏身上有任何弱点出现，那么他便会亲自将其拔除，亦或是逼扶苏自己去拔除。

        “陛下想要对小女如何？”白仲一脸平静地问道。

        “白卿应当知道该如何。让她从此不再出现在扶苏的面前，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嬴政沉声道。

        白仲心下了然，若是长公子爱上的是寻常的女子，皇帝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将其除掉，可偏偏这人是他白仲的女儿，皇帝便也留了些情面，给了白风一条活路。

        可他此刻，并不想完全断绝自己的女儿未来的希望，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问道：“若陛下才是长公子最大的弱点呢？”

        闻言，纵是运筹帷幄数十年的帝王也不由得身躯一震。

        嬴政微微敛了神色，半晌都未发一言。他当然知道白仲所说是事实，但也知道白仲这是在奋力为自己的女儿谋求第二条活路。

        这时，不知为何，他忽地想起十数年的那个自己，那个为了一统天下的理想毅然斩断所有爱恋之心的少年。

        他回想起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他真的快乐吗？他灭了六国，功盖三皇五帝，守在这高处不胜寒的帝位上，指挥着浩荡帝国的千军万马，又为了将嬴秦一族的天下传承下去而费尽心思。他将一生都献给了这个前所未有的辉煌帝国，可他身边还剩下什么呢？而更可怕的是，总有一天，就连他自己也会死去，会腐烂在土地里，会化作一缕白骨，什么都不剩下。

        想到这，嬴政苦笑了一声，喃喃自问道：“渺小的蝼蚁又怎可与万古不变的日月争辉？”

        这一刻，作为父亲，他不希望扶苏也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孤家寡人。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给他留下最后一丝可以聊作慰藉的希望吧，就像当年扶苏的母亲之于自己一样。

        “弱点如何才能不是弱点呢？白卿应该比朕更清楚罢。”嬴政目光灼灼地看向了一旁的白仲，缓缓道。

        皇帝竟然没有对自己的冒犯之举而动怒？白仲望着眼前的帝王，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此刻的皇帝，正如五年前的还是秦王时的他一样，心有丘壑而虚怀若谷，而那正是他当年愿为之肝脑涂地的人。

        他知道，嬴政虽然是扶苏的弱点，但也是他最强大的靠山。

        “让她变得强大起来吧，强大到不是扶苏的弱点，而是可以与扶苏并肩的战士，强大到可以化作扶苏手中的利剑，为其扫除一切阴霾。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活。”

        “臣谨遵始皇帝陛下之命！”

        白仲神情谡然，复又向皇帝行了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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