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咬牙嫁吧

　　送走二人，吴老太就问女儿，你觉得怎么样？
　　没啥感觉。小东淡然说。她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的真实感受。
　　等你有了感觉，就嫁不出去啦，我像你这么大，你都五岁了。吴老太说，把杯子洗得稀里哗啦响。
　　老黄说，我看年龄相当，又出身知识分子，门当户对。小东可得抓住这个机会。
　　得啦，我考虑一下，晚上得上课去啦。小东说着，背起包出了家门。
　　她先去了电报大楼，拨通了内蒙的电话，那头说，小方出工了。
　　小东怅然若失地走出电话大楼。
　　她来到业大时，已经上完第一节课，休息时同学们热热闹闹在课堂门前聊天。几个熟悉的女同学又起劲儿地聊着孩子老公买菜做饭，平时小东特别瞧不起她们。她想，别看她们都是事业单位的干部，可一个个骨子里都是胸无大志的小女人，她们来上业大并不是为了学习知识，只为混张文凭，以后好在事业单位生存下去。
　　可是今天，她混在人堆中竖起了耳朵。只听一位女科员正绘声绘色地说起她儿子参加作文大赛得了市里一等奖，说得眉飞色舞，听者口中啧啧有声。接着，另一个女人说起她女儿参加舞蹈比赛，那番自得溢于言表，似乎她九岁的女儿，今后肯定是个舞蹈大师。
　　小东悄悄打量，这俩当妈的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可孩子都那么大了，一付为人母的自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最气人的，是她们老问自己什么时候结婚，表面是关心，其实眼里藏的都是怜悯，似乎在说，你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上课铃响了，小东走进教室。可一个晚上，什么也没听进去。她脑子里乱轰轰的，一会儿闪现出周强那英俊的面容，一会儿又闪现出小方那充满智慧的眼神。
　　她想，明摆着，周强和我不是一类人，可上哪儿找配得上我的人？天下男人都像是俗物，多半无才无德，要不宝玉为什么说男人是泥做的？可是只要走进婚姻的围城，我就安全了，那些无聊的女人再也不会背后乱嚼舌根子。嫁谁不是嫁，何况对她这个大龄剩女来说，周强还是个颇有吸引力的男子。
　　放学回家已很晚了，小东顾不得劳累，在台灯下给小方写了一封信，又悄悄下楼去马路边的邮箱寄了出去。
　　小东掐手算着日子，熬着，盼着，半个多月过去，小方的信终于来了。
　　信纸上只有几行字：小东你好，听说你已经有了很好的工作单位，希望你一帆风顺。我目前已经调到了盟小学教书，一边教书，一边复习高考。去年，我就是因为出身没被录取，今年政策有松动，我打算再拼一次，不过我觉得胜算的可能性不大。一个历史有严重问题的老子，肯定会断送我的前程。可我觉得，能在内蒙当个小学老师，命运已够好了。人各有命，你千万不要等我。
　　小东的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滴在信纸上。
　　小西从家附近的银行走出来，她把自己头一个月的工资存起了大半，只留下五元零花。小西下乡归来分配在一个国有餐厅，学红案，工资35元。能按时上下班，按月有工资，她心满意足。是不是给妈买点儿水果呢？她犹豫着，毕竟头一个月上班，应该有所表示，可是，平果一块多一斤呢！
　　正犹豫，迎面有人叫她，小西，赶紧帮着我拿东西！原来是母亲，吴老太提着满满两大袋子食物，刚从副食店中出来。
　　小西赶紧迎上去，接过母亲手中沉重的袋子，庆幸自己没有破开那五块钱、她问，妈你买这么多吃的做什么，发财啦？
　　吴老太喘了气儿，说，还不是为了你们，今天小田来，她要带个外甥来吃饭。老太太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说是先来让你瞧瞧，瞧得上，就处处对象。
　　小西这才想起来，母亲说过这事，可她并没放在心上。相过几次亲，一次成团的没有。对这件事儿，她也就有点儿心灰意懒
　　母女二人进了家，就赶着收拾饭菜。
　　吴老太一向不太喜欢老二，更想早点儿把她打发嫁出去。
　　老二生不逢时，1949年，本来老黄就职的新民报要迁往香港，可因她正怀老二快临产，就没敢动身。后来老黄得知，那些去香港的同事都混成中产，有大车大房，留在大陆的他，却还那么寒酸，心理上极不平衡，总觉得是老二影响了他的发达，而老二又生来小里小气，处处比老大逊色很多，夫妻就更不太待见老二。
　　吴老太边炒菜，边对小西说，你也别太挑了。
　　妈，你那么急着让我走？小西不满地说。
　　再耗下去就老到家里啦！母亲不客气地说。那口气，让小西的心冷了半截。她明白了，自己挑挑拣拣的资格早已没了。
　　十五六岁时，小西最喜欢的就是《红色娘子军》里的洪长青，为了多看几眼那英俊挺拔的形象，她用省吃俭用的钱买票，看了无数遍芭蕾舞《红色娘子军》。那时她觉得，总有一天，她会遇到心中的白马王子。可惜青春只是一瞬，插队回城，她已成了老姑娘。
　　快到饭点儿时，田姐带着一位年轻男子来到黄家。一进门儿，田姨就笑盈盈地给大家互相介绍了。
　　吴老太满面笑容，一边招呼大家上桌，一边打量着那年轻人。只见他个头不高，面容憨实，一身朴素的旧衣裤。手上提着一塑料袋水果，进屋轻轻放在了门厅柜上。老太太想，这人走大街上，人堆儿中都找不着！再一想，自家二姑娘又有什么出色呢？
　　小西更早就把李进看个清楚，心中一百个不乐意，这田姐，真真把我看扁了！
　　老黄却乐呵呵地说，请坐请坐，正好一起喝酒。说着，打开一瓶葡萄干白，全家只有他对李进满意，他觉得这小伙子周周正正，看上去老老实实，配得上老二。
　　姑妈，瞧你麻烦的，吃点儿便饭不就得啦。田姐客气道。
　　哪儿有什么菜，你好长时间不来，让我心里惦记。吴老太说。
　　有人惦记我就知足，田姐笑着坐了，李进和小西，一边一个坐她旁边。
　　面对丰盛的饭菜，李进有点儿不自在。可吴老太的热情，让他又恢复了自信。他接过老黄递过来的一杯白酒。
　　听说你当了工程师？吴老太问。
　　李进说，我运气不错，机电中专毕业，正好企业缺人，就进厂了。一直当技术员，今年恢复评职称，我刚评了工程师。
　　小西不禁又瞟了李进一眼，还工程师呢？看着土得掉渣！
　　田姐说，小李就是家教好，可惜命不太好，从小就跟着老家受了委屈。他爸一辈子老老实实，不会巴结人，我才敢给你家姑娘介绍。小李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一门心思钻技术，人错不了。他就一个缺点，嘴笨。什么大话也不会说，口号也不会喊，就知道踏踏实实研究专业，过自己的日子。
　　人就应该这样，有一门技术老老实实养活自己，才安全。老黄说，又给李进满了一杯白干。
　　李进赶紧说了声谢谢，才端起杯子呡了一口。一餐饭吃下来，李进倒和老黄两人喝酒喝得很投机，感情也就热络了。
　　说了半个小时的话，吴老太判定李进是个正正派派的工程师，心下便有九分中意。小西却是一眼不看李进，埋头吃饭。
　　饭后，田姐悄悄把小西拉到阳台上，姑娘，挑女婿得挑中用的，不能挑中看的。
　　姐夫那么帅，你当然这么说。小西撇撇说。
　　别提他，现在我们俩吃冰拉冰，没话！
　　田姨的脸暗了下来。
　　姐夫不一直捧着你吗？
　　当年一支花的时候，他追得孙子似的，给他生了仨儿子，现在我败了，他还那么帅，能不变心吗？你得吸取我的教训，找女婿得找笨点儿的，一辈子过日子才安稳。再说，人能漂亮几天呢？田姐说。
　　小西说，姐，你那外甥，怎么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要是他满嘴漂亮话，我就不往这儿带啦！田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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