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老四有对象了

　　八十五
　　小东洗了个热水澡，镜中的她容光焕发。好畅快，今天书全部编完了！看老刘把最后一张大样仔细放到皮包中，小东如释重负，丢开这一切，生活多么好呵。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张满风帆的小船，向着成功前进。青春似乎又回到她的体内。向前，向前，只能成功，不能后退。她给自己鼓着劲儿。
　　吴老太对女儿说，书编完了，你好好歇歇，从此好好上班，把铁饭碗端牢，才是正事儿。
　　这书一出，我可能就是名利双收，下海自己当书商了，那个吃不饱也饿不死的铁饭碗，我可不想永远绑在上边。小东说。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进体制内的文化单位，打破脑袋也进不去。体制内的工资福利退休金，哪样不比私企高？吴老太说着，给女儿端来一碗红糖桂圆汤，快乘热渴了吧，好好补补。
　　小东接过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觉得40岁的自己被70岁的老妈伺候，是一种褔份。
　　喝完汤，她把碗一推，躺在沙发上，沉入遐想。小东似乎看见，在西单图书大厅中，她身着名牌套装，端坐在一张桌边签名售书。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她签字，老刘则在接受记者的采访。老刘一张巧嘴，把书说成横空出世的一本杰作。接着，又介绍自己和她小东。在老刘嘴里，她小东是顽强打拼，才从一个在内蒙放牧的知青，成长为一个杰出的女作家。小东成了灯光的中心，一阵啪啪啪的相机声，意味着她的靓影将要出现在杂志和报刊上。
　　成名是什么滋味呢？小东美美地想，从少女时起，我就渴望着成名，如今真的要成名，怎么内心倒有些隐隐的不安呢？
　　她翻身坐了起来，拿扑克牌算起了卦。翻过好几次牌后，她才一下把牌都翻了过来，上上！小东惊喜地叫道。
　　正看电视的老黄转过头来，什么上上
　　我的书，将要成为畅销书。
　　小东兴奋地说。
　　老黄摇摇头，你也别太乐观，有时候，出版社花几年工夫推出的力作，也未必就能卖得好，到头来都堆在书店仓库里。
　　别看不起我，爸爸，我自信，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最好！小东说。
　　这孩子有点儿张狂，可也许自己喜欢的，就是女儿身上这种不服输的劲头。老黄想，又把头转向了电视。
　　吴老太说，书也编完了，你有工夫给老四张罗一下对象。老四老大不小，再不找以后就难啦！
　　小东一拍脑袋，正好，我也想告诉您老人家，那天有个同事提起来，说她有个朋友的孩子，想介绍给老四。
　　什么样的姑娘？吴老太提起了兴致。
　　是个照相馆的，听说长得挺漂亮。
　　人家能要老四？吴老太说。
　　那姑娘进过局子，是值班时单位着火，姑娘就顶了罪，判了两年刑，出来后，对象不好找，才耗到这么大。老四不也有个进局子的污点吗，正好谁也别嫌谁。
　　这姑娘我看不能要。老黄说
　　好不好，见见再说。吴老太说。
　　小东立即拨通了同事的电话。
　　八十六
　　周末，老四没像以往那样，一觉睡到日上三杆，天还没亮他就醒了，心里忐忑不安。今天，是他相亲的日子。
　　窗外天微微发亮，他蹑手蹑脚地起了床，去卫生间用热水洗了头和脸，洗出半盆黑汤。他想，半个月都没有洗过脸啦！每天都是一掀被窝就起床，不刷牙不洗脸，吃了饭就去上班，晚上看电视看得没了影，倒头就睡觉。脸肮得起了一层油皮，上次刷牙是什么时候，他都记不起来了。从小他就不爱刷牙，也没人提醒他刷牙，父母都不在的几年，他甚至一年都不刷一次牙。如今他满嘴黑牙，门牙都掉了两颗，剩下的也歪七扭八。洗完脸，老四拿起一把小梳子把又短又硬的头发使劲儿梳了几遍。
　　听说老四相亲，小西早早跑来娘家。来了就和小东一起，把脏乱的家好好收拾一番。
　　上午十点多钟，一位年轻姑娘走进了吴老太的家。她身材苗条，面容清秀，上着白色长袖衬衫，下着深蓝色长裤，身上斜挎一只军绿色的帆布包，透出文静与娴雅。
　　老四的心猛烈跳了起来。
　　这是左婷。小东笑着说，又把老四和自己父母介绍给了左姑娘。
　　快坐快坐！吴老太忙不迭地说，心想，这么好的一个丽人儿，怎么就到了咱家？比起这姑娘，大儿媳简直是根草。可这朵鲜花，老四配得上吗？老四一付傻小子样，不读书不看报，除了打牌就出去惹事，袜子臭死个人。
　　吴老太把老四拉到厨房，小声说，孩子，你得抓住这个机会。
　　热茶和瓜果都上齐了，吴老太就坐在左姑娘身边，客客气气聊起了家长。小西则坐在一边，给姑娘削水果。
　　不一会儿老太太就打听明白了，小左的父母都是老师，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初中毕业就进照相馆上班，工龄也已七八年了，出事前评上过两次劳模。左婷说话轻言细语，话不多可都很实在。
　　是个好姑娘。吴老太心想。
　　小西也不由说，一看小左，就是个靠谙的孩子。
　　老黄一边旁听，心里也美滋滋的，似乎这段婚事已有了眉目。
　　过了一会儿，吴老太对儿子说，老四，你和小左好好聊聊。
　　便拉了两个女儿，一起去厨房做饭。
　　老黄呢，出门去散步。
　　剩下一对年轻人，老四不知道说什么好。从看小左头一眼起，他就陷入深深的自卑。这样的姑娘，他怎么够得上呢，真交了朋友，不是得累死自己？
　　小左却轻轻松松聊起摄影，这引起了小宝的兴趣。老四从前狂热地学过一阵摄影，后来却不知怎么就丢下了。
　　小宝说，我喜欢拍人物，从前还得过一次奖呢。
　　后来怎么就不拍了？小左问。
　　下乡啦，照相机也没有带去，再说我也没钱买胶卷。回城忙着上班，也就顾不上了。
　　可惜，要不记录乡村生活多好，当时不觉得什么的场景，以后会越来越珍贵。小左不紧不慢地说。
　　小宝想，那相机如今在哪儿呢，他迷上了打牌和偷鸡摸狗，就把摄影丢到脑袋后边啦。
　　你在照相馆，肯定技术不错吧？小宝问。
　　小左笑笑，我的技术只能算是中等。人物摄影是最难的，因为要拍出人物的精神世界。好的摄影师，能通过简单的聊天，激发出人物潜在的思想感情，然后抓住瞬间按下快门儿。我刚进照相馆的时候，师傅还特意教我如何去琢磨人的心理，好以不同的方式，拍出人物最美的一面。现在几乎家家有了照相机，国营照相馆的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可仍然有新的业务，比如，婚纱摄影等。
　　说到这儿，小左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应该干得更好，现在，一切都说不得了。
　　她接着说，那天正轮到我值班，我把业务都料理好，就开始看业务书。看到深夜，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是被烟呛醒的，那时候整个照相馆已经火光冲天，我赶紧跑出照相饱，打了119，可一切都晚了。
　　我在里边呆了一年，才放出来，单位没开除我公职，又让我回了原岗。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所以出来以后，我就加倍工作，以补偿我给单位和国家造成的损失。一边上班，一边还上了业大，个人的事就随缘分了。这次是我妈妈逼着我，才来了你家。我听说你也有过挫折？
　　小宝就讲了自己的事。小左听了，不免又叹息一番。
　　吴老太张罗了一餐丰盛的午饭，饭后让小宝送小左回家。
　　吴老太立在阳台上，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念叨着，但愿上天保佑小宝，让他娶上这好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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