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终于领了退休金

　　老黄走进出版社大门时，觉得双腿微微有点儿发抖，身上也出了一层冷汗。
　　社长曾是老黄的徒弟，从前见到老黄，都是一句一个黄老师，又恭敬又客气，可今天见了老黄，却阴沉了脸。社长冷冷地给老黄让了坐，说，老黄呵，你老老实实做了一辈子人，都踏踏实实退休了，还是给我找了麻烦。
　　我知道。老黄用手背擦了擦冷汗。
　　社长深深叹了口气，坐在办公桌后，像望着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他说，老黄，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自己女儿几斤几两也不知道。你推荐你女儿的书，我完全相信你，既没要书号钱，又免了很多相关费用，还指定专人去办这事儿，结果怎么样，出了那么一套劣质的书，出版社不仅没赚到一分钱，还损失了一大笔印刷费。现在印厂追着要印刷费呢，你说怎么办?在单位高层会上，我提出你是出版社的元老，一向信誉良好，希望出版社能承担这个损失，可是其他同志都强烈反对。
　　老黄说，我赔偿所有的印刷费，这是应该的，不知道需要多少钱？
　　十万块钱。月底前交来就行了。社长说。
　　老黄的头“嗡”地一声。
　　好吧。他艰难地说，站了起来。
　　他刚想告辞，社长又说，老黄，还有个事儿，我得跟您说一声。
　　什么事儿？老黄问。
　　社长说，出版社下周落实分房子的事儿，本来您工龄最长，人缘也好，排在第一序列的，可是有人提出先把您放一放，因为您女儿的事造成的影响太坏了，若这时候分您房，员工心理都不平衡，毕竟很多员工来出版社十几年，还没有分过一套房。我看这次的分房名额，就让给贡献更大的年轻人，以后出版社还会有分房机会。你觉得这样行不？
　　我没有意见。老黄从嗓子眼中挤出了这几个字，就摇摇晃晃地走出社长办公室。
　　走到明晃晃的太阳下，老黄才明白，他盼了一辈子的分房机会，就这么烟消灰灭了。他将在那挤得闷不过气来的小房子里，了此残生。
　　可是，还有更难的事儿，他从哪儿去凑那十万块钱？现在离开月底，不过一个星期。他的活期存折中只有三万多块钱，还常被小东零星地取了用。
　　九十七
　　虽然天气炎热，浑身无力，又口渴得要命，老黄还是不舍得打出租车，而是倒了几趟公交车，才回到了家。
　　老黄一进门，吴老太吓了一跳，老伴两眼直直的，脸儿白得像一张纸。她赶紧把老黄扶进卧室躺下，又去倒了凉开水，放进十滴水给老伴灌了下去。又拿来热毛巾，给老黄擦了脸。
　　躺了好一阵，老黄才缓过劲儿来。见吴老太坐在一边垂泪，他心里像是有小刀子在割，秀珍，咱们的天，要塌下来了。
　　他说了赔钱的事。
　　说完已是老泪纵横，秀珍，咱们哪儿来的这么钱呢？
　　吴老太也吓哭了。
　　小东进屋时，老两口正抱着痛哭。
　　小东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止不住掉下泪水。如果不是自己总是把随意把父母存折拿去用，现在说不定还能补上印刷费，十万，对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一顿饭的钱，可对父母来说，就是一笔巨款。自己总想着让父母过好日子，却是不知不觉，把老人逼到了刀尖上。
　　吴老太边哭，边想起了过去。小东小时候，是个多么可爱的小姑娘，她会背几十首古诗，作文年年在市比赛得奖，小东的小嘴甜甜的，妈妈妈妈地叫着，整天围着她转，可是现在，小东怎么成了一个恶梦呢，谁一沾上小东，准得倒霉！
　　小东呆坐一边，心如刀割。妈和爸的晚年，让我毁了，他们为了我，什么都肯牺牲，我本来应该好好孝顺他们的，可谁知道，竟出了这种倒霉的事儿，为什么发财的总是别人，而倒霉的总是我呢？为什么，为什么哪！
　　突然，吴老太心头一亮，她擦干了泪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小东问，心想，母亲老糊涂了吧？
　　我明天就去单位，把这十几年的退休金都取出来，就用这钱去还账！
　　老黄一听，也顿时心头一亮，泪水止住了。
　　老黄似乎刚想起来，这十几年，老伴都没有领过一分钱退休金，他自己的退休工资不低，家用完全够了。那一份钱似乎有意无意地，被家人忘记了。毕竟，那是老伴内心的一份痛，谁也不敢去触碰。
　　老黄坐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只有这个法子啦！
　　十几年后，吴老太终于想明白了，和别人赌气，难受的只有自己。
　　她说，什么离休退休，过几年还不都是八宝山见？
　　小东抱住母亲，妈妈，谢谢你！
　　母女俩咸咸的泪水，流在了一起。
　　第二天，吴秀珍就去单位，领出了她十几年积攒下来的退休工资，会计痛痛快快地给她提出了那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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