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儿女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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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阵脚步声，老三一家进了餐厅。全家都神清气爽，亭亭玉立的净净，俨然一个白领丽人。一家子招呼了在座的各位，便坐下喝茶。
　　八姨望着净净，说，我还记得月子里净净就那么一个小不点儿，如今都长成大姑娘啦，还这么俊俏，哪儿上班呢？
　　在咨询公司，当经理助理。净净说
　　那是个什么差事？八姨问。
　　就是协助经理，参与所有公司的工作流程。净净说，显得文质彬彬，一望而知已是成熟的职场人。
　　八姨点头说，一看净净就是个能奔前程的孩子，老三你们两口子怎么培养的，净净这么出息？
　　老三说，我们没怎么管，净净从小就自觉。
　　圆圆不出国，像净净一样在国内上班，不也挺好的吗？八姨扭脸对小东说。
　　那可不一样，西方发达国家比中国先进多了，年轻人出去见见世面，才能更有作为。圆圆就是不想做井底之蛙。小东说道。
　　净净听出小东话外有话，便接口说，现在世道变了，欧美不再是世界的中心，国外的顶尖人才开始回流到中国，我的公司老板就是归国创业的，在这行已经干了八年，后六年都是在中国创业。我们公司业务发展之后，已经从四环外的写字楼，搬到了二环路的金融街。那儿是北京写字楼里租金最贵的。现在我们公司和西方同行比，也是佼佼者，年业绩在世界同行中也排在很多西方同行前边。中国和世界接轨，也并不是非得出国混个国外身份，想好好做事业，在中国也能发展。
　　有调查说，很少中国公司能坚持过十年的。小东说。想到净净会比圆圆省心，就不服气。
　　净净不打算和姑姑讨论这个问题，就扭过脸星星聊天，她们俩人倒是一见如故，相聊甚欢。
　　小云和各位打了招呼，就掏出一本书，低头看了起来。
　　此时，门口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大家凑得齐呵！是齐小明，他和母亲田姐到了。
　　小明依然高大帅气，田姨的模样却吓了人们一跳。从前那个风韵犹存的田姨，如今瘦成了一个影子。如云的乌发消失了，剩下一层薄薄的白发。最可怕的，是她的脸。嘴扭曲着，脸颊陷下一个大坑，那张曾经美丽的脸，已经畸形得像个怪物。
　　小东抑制住内心的恐惧，上前把田姨扶到自己身边坐下，田姐，您那病，是不是又有点儿不好？
　　田姐深叹了一口气，看看我，如今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本以为几年不犯就好了，谁知道一忙一累，就查出了癌扩散。又化疗又手术，就成了这样，如今再养也不管用啦。我这个样子，真是不应该活着。今儿不怕吓着各位，来散散心的。
　　小东说，您应该来，我家在北京本来就没有几门亲戚，您再不来多遗憾呢，心里却在后悔，真不应该请田姨，让这本来喜庆的日子，显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凄惨。
　　小田，你家那口子怎么不来？吴老太问。
　　二次犯病，他陪我去过一次医院，就再也不理我啦。他自己搬去书房睡觉，进来出去，就像是没有我这个人儿。我住院做手术，也都是儿子陪着。田姐掏出手绢擦去眼泪，又说，也不怪他，谁愿意和一个怪物呆在一起呢，不把我从家轰出去就不错了。
　　八姨的眼圈已是红红的，她说，小田，你想想他年轻时对你的好，也就够了，我一辈子没人痛，不也过来啦，再说，你还有小明呢！
　　妈你别净哭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看看，小宝都有媳妇啦！齐小明拍拍母亲的手，指着星星说
　　田姐看着星星，脸上露出笑容，好孩子，真漂亮，年轻就是好，老四，你得好好待她，不能学你姨夫，女人一老一丑一病，就嫌弃啦！
　　小宝说，哪能呵，要蹬也是星星先蹬我。
　　说什么呢你！星星娇嗔着，捶了老四肩膀一下，人们都笑了，气氛好了很多。
　　齐小明说，我新买了一辆新款的多功能轿车，想带我妈再出趟远门，沿途多玩几个城市。让她老人家散散心。中国的高速路越来越好，以后我计划还要开车带我妈去更多的地方。我妈老是说，想多看看祖国大好河山。她一辈子受穷，不舍得出门旅游，现在我有了几个钱，得开车帮我妈实现她这个心愿。
　　真孝顺！吴老太夸奖，心想，自己的几个儿女，又有哪个给自己花过一分钱呢？不算计老人的钱就不错了。
　　羡慕呵！老黄说，小田，儿子这么好，你就振作起来，好好过，人都有生老病死，淡然接受就是了。。
　　小明听说你也结婚啦？怎么不把媳妇带来？吴老太问
　　小明说，我不但结婚，还有个小闺女啦！她可是我妈妈的心头肉，今天我媳妇正好有事，就没有让她带着孩子来。
　　大家说着话，小西一家到了。小西说，堵车，我们晚啦。
　　不晚，刚点菜。小东说。她拿起菜谱，让老黄点了，自己又点，菜贵得离谱，小东想着最低消费，不想让服务员小看了自己，就专门挑贵胡乱点了一堆，海参、龙虾、鲍鱼、都点了。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
　　看看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老黄心中也就欣喜起来。老了老了，就剩下吃啦，他想。
　　小东打开一瓶红葡萄酒，给大家满上，举起杯来，今儿是老爷子85岁大寿，大喜的日子。我爸从小多灾多病，还得过肺结核，大夫曾说我爸活不长，可是老爷子一下活了85岁，健健康康的，可庆可贺，大家为老爷子干一杯！
　　大家就举起杯来，干了。
　　小西接声说，爸的长寿，还得感谢妈，我妈的专利，就是专门每天打扫剩饭剩菜，一扫就是一辈子。有我妈伺候，我爸一辈子笤帚都没有摸过。
　　人们都哈哈笑了。
　　小云想，真奇怪呵，人间的悲剧，看起来都是芝麻谷子家长里短，竟然都是以喜剧的方式展现出来。听这笑声，真是藏着千百种不同的意思呢！
　　田姐只能用汤泡着吃些软东西，一口汤送到嘴里，费力地咽下去，她说，这粉丝汤可真好喝！
　　小东笑了起来，田姐，这是鲍翅汤，235块钱一碗呢，正好给您好好补补！
　　田姐楞了，这是抢钱哪？
　　八姨说，我一个月吃饭都花不了一碗汤的钱，喝这汤可真折我的寿！
　　八姨呵，您真是有享福都不会享呵！
　　小东笑着说。
　　吴老太感叹，八姨有恩于我家，可惜你们几个都没有孝顺过她。好不容易请八姨吃这么点儿好东西。
　　小东说，等我有了钱，一定在怀柔买个大别墅，把爸妈和八姨都来和我一起过，那别墅一定得有落地窗，坐在客厅里，一抬眼就能望到青山，望见一片湖水。
　　大姐，你啥时能有钱？老三问道。
　　嘿，你等着吧。小东说，我公司现在不做图书，转型专做医药咨询和培训，这是个朝阳产业，希望各位踊跃入股，给我支持。
　　人人只顾低头吃饭，无人接话。
　　小东想，这些人真是短见，把钱看得比命还重。
　　突然，她发现，在座的除了老三，几乎人人是她的债主，就连田姐，她也还欠着2万块钱。
　　小西边吃龙虾，边想，幸亏和李进的钱分了，要是让他知道我借了小东那么多钱，家里还有太平日子吗?
　　李进一口肘子一口酒，吃得兴浓，他说，小东，你能不能让彬彬先跟着你干，省得他天天躺在家看电视。
　　当然行，让彬彬跟着我创业，还能多学东西。彬彬会开车吧，来了先当司机，当办公室干事，以后培养他当办公室主任。只是，彬彬得混个学历，才好提拔。
　　行，我正参加自考，过了好几门儿了。彬彬说，
　　真的？净净不相信地望着表哥。
　　找代考呵，彬彬说，这年头谁还坐得住看书？一门一千块钱，我妈出。
　　净净说，这倒是捷径。
　　看人们筷子都放下，疲惫地打起呵欠，小东就叫服务员，结账。
　　服务员用计算机迅速地算了账，打了单子，8540，
　　小东一机灵，不是5千元吗？
　　那是最低消费，你要的酒水和点心都没有算在里边。
　　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说。
　　全场寂静，本来想代小东买单的齐小明，手也从包里抽了出来。
　　小东全身血液都凝结了，突然，母亲向她手中塞了一个厚厚的纸袋，这是一万块钱，今天妈妈请客。
　　全场都听见那个沉着、慈爱的声音。
　　小东机械地接过纸袋，手哆嗦着开始数钱，老三见状就走过去接过纸袋，仔细地数好了钱，交给服务员。
　　今天吴老太是有备而来。她带来一万块钱，一是要准备付餐费，二是准备发几个红包。红包的名单有孙女和外孙，田姐的小孙女，还有八姨。即使是自己的外孙和孙女都已经长大了，吴老太逢年过节的红包都没有停过。虽然孙女和外孙上班后谁都没想起给过她一分钱。
　　给净净的红包，是为了感谢老三当免费保姆，而给了净净红包，就得给彬彬，给圆圆。田姐的孙女虽没有见过面，礼数是要有的。田姐病得可怜，她也得多少关心一下。自八姨到北京来，帮了黄家多少忙，她这个当表姐的多少也得有点儿表示。可是为了这高昂的餐费，这些红包就统统免了。
　　大家纷纷起身离去。
　　一次美好的生日宴，就这么结束了。
　　小东心中不是滋味，可更让她不是滋味的，是八姨那双泪眼，那目光沉甸甸地压她心上。
　　突然，她拉住扶着老夫妻的老四，兄弟，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事姐？
　　小宝回过头问，松开被星星拉着的手。
　　你能不能再借我五万块钱？小东就把八姨的事儿说了，叹道，我亏谁不能亏八姨。我的公司这次转型赚的头一笔钱就还你，怎么样？
　　好吧。小宝费力地说。他此次带钱，本是为办婚事的。
　　小东感激地握了握小宝的手，兄弟，只有你心痛我。放心，我会报答你的。
　　你们说什么，不赶紧走？吴老太回过头来。
　　老四和星星就赶紧扶了老夫妇去乘出租车。
　　在出租车上，星星拉了脸不理小宝。
　　小宝推推她说，你怎么啦，有病呀？
　　钱都让人劫了，办什么事，明天我就回海南！
　　吴老太吃惊地扭过脸，星星，谁敢欺侮你，我给你做主！
　　老四把小东的事儿说了。
　　吴老太说，老四，你的婚事，妈妈给你办，不用操心，小东要走的那五万，妈妈明天还给星星。
　　星星的眼睛潮湿了。她对吴老太说，妈，你不要给我，我只想凭自己的劳动过上安稳的日子，大姐今天借钱明天借钱的，让我们以后怎么过日子？
　　老四，你以后借钱得让星星同意，我和你爸花什么钱都是两下商量的，吴老太严肃地说。
　　老黄想，老太太什么时候花钱和我商量过呢？你出钱给老四办婚事我不反对，给星星钱，我什么时候同意啦？要是儿女之间的债务都让我们还，以后啥时候是头儿？
　　眼看快到家了，老黄转念又想，罢罢，快去阎王爷那儿报到，留下钱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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